没啥劫渡,俩仨道友
白发松龄蒲团卧,枕上长栖梦里貘
||历山焚酒书人||写罢诗文命便休 ||
石榴的颜色即是死亡
隐形多年李贺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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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尉无差】乱溯流光+不溯流光

诚如标题,我写得很乱,也很绝望。怀疑人生模式上线【想黄河想大明湖

我已经任性地不想写了,所以也没查错字语句啥的……两章合一起发,勉强看起来字数多一点

从根源上逼沙陀吐了便当,我的理解是没有沙陀也会有土陀木陀人工石陀来捣乱的,反正阿武登基之路坎坷啊。

红白师徒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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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年间,大理寺有三个笑话,一是尉迟真金起名,二是尉迟真金写诗,三是狄仁杰说笑话。

尉迟真金起名水准裴东来后来才见识到,名马宝刀,一个叫“飞毛腿”一个叫“脱手刃”也是没谁了。关键是连流星锤香薰球也不放过,流星甲乙丙丁的一路下去,天干地支能给你凑齐一甲子。每每念及此,裴东来都无比感激当年是狄仁杰给他起的名字。要真让他师父来,指不定会叫什么,姓裴名钱字亏本号散财童子,那可真叫人生无可恋。狄仁杰听不下去,给马改了名,改成“蹑景追飞”,尉迟真金嫌长,从来都叫“阿飞”。裴东来进了大理寺没半年,省吃俭用去骡马市买了匹好马,名字还没想好,查案子时被宵小伤了,裴东来心疼的不得了。想起了阿飞还有鲲神驹。鲲神驹回到了天后的手里,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毕竟奇物不常有。裴东来想这马寿命真长啊,怎么还活着呢?就是不知道这马会不会觉得皇宫里很无聊。毕竟以前看的是苍天碧海,万家灯火,如今天地小了太多。也不知道马懂不懂思念,想不想阿飞,裴东来学骑马是在阿飞身上学会的,狄仁杰非说要溜溜马,跟着他们去了北邙山草场,尉迟真金把他抱上去,给他说口诀,告诉缰绳的握法,鲲神驹好奇地在旁边看着,狄仁杰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至于写诗,还真不是狄仁杰散播的流言,毕竟那一沓彩笺摆着,谁人什么水准,狄仁杰心里清楚面上糊涂,陪着尉迟演戏演了许多年,给了大理寺众这么一个印象,裴东来本来也以为他师父笔墨上弱得很,然而自从撬了那块木板后,他只觉得一自己傻,二本事没学到家,羞愤愧疚混合在一起,想打人。他师父要是真不会,怎么还能心情好的时候给他讲诗经乐府?更何况,大理寺卿这个职务本就是文职,不过文得特殊,要能文能武,薛勇的秋风黯魂掌,他师父常年挎着的脱手刃,更早的几任寺卿无不是练家子,大家也就误以为大理寺卿这个位子上的人都很能打。

后来跟上官静儿混熟了,她给裴东来讲,早年间尉迟真金还在宫里行走,胡汉混血的少年郎,高鼻深目,红发碧眼,引得多少寂寞宫女春情脉脉的注视,又有多少洒着香粉的彩笺辗转递进他的袍袖里。若情诗里的痴心话真能实现,那么大唐的国土早不知山崩地裂沧海桑田多少次了。尉迟真金从来都是闷头收下,也回信,不过是把“月亮像个饼”写得风雅点,今月何所似?恰如盘中饼。上言胡饼,下言无情:今情何所思?恰如冰与石。情景交融,措辞别致。总之风情不能不解,但解到何种地步就事关个人了。在宫中当差,少不了这些,尉迟本不想理会,但天后劝他不能不回信,未免太无趣。然而觉得有趣的只是她罢了,见他如此受欢迎,未免不是起过给人扯红线的念头,每次笑吟吟地问他,今日进宫收了多少啊?年轻的尉迟真金就老老实实地把信全掏出来,呈给她看。一首首看,一首首点评,有时圣人也在,便叫着圣人一起看,两人乐不可支。尉迟真金就坐在下面,无聊地吃茶吃点心。直棂窗外有鸽群忽地飞过,影子在他脸上掠过一片阴影。后来天后就是在这些情书里发掘出了上官静儿,她帮同僚捉刀,被叫来时差点吓死。熟料天后只是问问她的家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上官静儿战战兢兢地答了,她偷眼去看天后,被珠光宝气和绫罗绸缎晃了眼,仍能窥见到威严尊贵的气势,上官静儿垂回目光,忽然想:做女人就要做到天后这种程度,如果做不到,那就站在她身边,追随她,跟她并肩。

所以,尉迟真金是会写诗的,但他从不显露出来。他把很多东西藏了起来,像裴东来把马饰藏在石榴树下,都是一个心情,不想被人知道。然后有一天狄仁杰来了,掘了出来。那个在银睿姬房外只会鬼画符的人,最后也会写出“结发约百年”这样深情中不乏冒着傻气的句子了。裴东来看见了那些信笺,在此后某些时间,每每面对二人时不免有点做贼心虚。他不小心捅破了一层素白的纸,原以为后面是另一张素白纸,熟料露出半朵花瓣层层叠叠的白玉版来。他窥得了尉迟真金偶尔迸发出的强烈爱恨,那么狄仁杰的呢?

裴东来承认,他看不穿狄仁杰,从过去到现在。拿出那些点点滴滴的记忆,掰碎了揣摩,能得三分真味,仍不能把狄仁杰描画清楚。狄仁杰心事向来埋的深且纵横交织,是口老井,井口生着杂草树木挡着,拨开了,水面黝黑如镜,人照上去,看不清眉目,只留个黑黝黝的轮廓。

狄仁杰讲笑话,没有一次是不好笑的。尉迟说他以后卸任了可以去讲参军戏,狄仁杰说好啊,只要尉迟卿肯来做搭。尉迟冷笑一声道,恐怕我没你这么悠闲。说完大概是戳到什么 隐秘痛处,俩人都不说话了。裴东来捧着块点心啃,看他俩各自伤神。外人都觉得狄仁杰是个严肃得不得了的人,可在大理寺人眼里,狄仁杰比尉迟真金脾气好上太多,谁都能打趣他,也都愿意跟他聊。狄仁杰这人也爱笑,简直不像是大理寺出来的,和气又亲切,走路好好走,说话不用吼喊或者压着声音从嘴角牙缝里挤,大理寺里难得一股清流、春风。然而表疏折子言辞犀利不废话,说的往往很不留情面,裴东来读过,他师父要他学的,尉迟真金当初能忍下狄仁杰在大理寺作天作地的缘故就是他写得一手好结案陈词等官样文章,可见人有一技之长就饿不死。裴东来初初读那些东西时还觉得有点诧异,尉迟真金一言道破天机,狄仁杰不过是拿着笑脸当面具使。笑脸下面是刀枪剑戟,森森兵刃,是武库。笑习惯了,自己也当真了,可也有时候会流露出真性情来。如他帮元公子和银睿姬逃走,侠义得很,当真不是大理寺里的僚气。可是大理寺僚气没了,都成了侠肝义胆的人,搞得最后分开时依依不舍,愁肠百结。饯别薄千张的宴会后,尉迟真金赌气说,还不如萍水相逢,不痛不痒。狄仁杰说,不行啊,尉迟卿,在下与君的缘分可不止萍水相逢的。尉迟真金嗤笑一声,狄仁杰,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你也信?狄仁杰说,怎么不信?你不知道啊,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今生一相遇,在下的脖子向来不适,大概是上辈子留下的病根。

尉迟真金顺着就说,谁知道你那五百次看的都是谁。一次一个人,照你那脾气大概是看了五百美人,登徒子轻薄郎,若真有佛,这是罚你。

狄仁杰说,若真如此,这罚也不错,到底还是遇见你了。

裴东来在门外听着,怀里揣着狄仁杰早上留的案卷,他听着门内良久的沉默,迟疑着要不要进去。门里师父却突然轻声叹息道,怎么是你?

裴东来悄悄拉开一道门缝,狄仁杰与他师父对视着,他看着那眼神朦朦胧胧地想起句诗,巫山云雨枉断肠。

 

八年里,裴东来偶尔查案子需要去鬼市,又偶尔想喝碗蛇羹,有时能碰见沙陀忠,总要寒暄两句。圣人一死,王傅立马就溜下来摇身一变成了汪驴,捎带手拎着自己大徒弟一起跑了。沙陀忠容貌几乎没有变化,站在鬼市这种地方看,让人心惊,又觉得没什么。沙陀的脾气还是那样,老老实实,可这么多年来生离死别看得多了,也成熟很多,言谈之间不再那么腼腆拘束了。他们遇见,都避免问故人的事情,只说自己怎么样。沙陀每次都能从身上找出自配的金疮药啊清心丹送人,裴东来不好意思老收人家东西,于是请他喝蛇羹。

狄仁杰以前给裴东来说,沙陀这人,别看老被他师父连骂带嫌弃还整天嚷嚷要断绝师徒关系,实际上是王傅最得意的弟子,当儿子看的。裴东来不明白,就问狄仁杰,既然内心里是喜欢的,为什么还要骂他呢?狄仁杰笑得很微妙,只说从来做师父的都这样,越是不成器的徒弟,师父越偏心。裴东来更糊涂了,一会儿是最得意,一会儿又是不成器,他搞不懂。狄仁杰看着他那困惑的小脸,觉得好笑好玩,忍不住拍拍他脑袋,说,你以后就明白了。裴东来直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他一见沙陀忠就忍不住想起这件事,忍不住到最后就坐在摊子上给沙陀说。沙陀吹去碗中热气,静静听他说,隔着雾气和昏昧灯笼光看,沙陀忠的眼睛沧桑沉静,沉甸甸地像是清澈溪流中的卵石,而裴东来瞳仁是红的,金簪上嵌一点红宝石似的,锐利、清晰、跳跃着火焰,那是可以战胜死亡的年轻,曾几何时这火焰也跳跃在他们眼中,现如今火焰不能说全然熄灭了,但是堆积了厚厚的灰烬,而死灰可以复燃,星火亦可燎原,只待一阵微风吹来。

沙陀忠笑了起来,一笑眼角起皱纹,突然有了老态。

师父看徒弟嘛,总是看不上的。

想了想,他又加了句,老子看儿子也是看不上的。

裴东来眼前忽然一亮,视野清晰地明察秋毫,矮桌上木纹的走向,沙陀靴子上粘着的草屑,碗里浮着的油花有淡淡五彩光。脑子里却浮出许多记忆的碎片,像撕碎的纸屑被风吹起,飘在空中,残缺不齐,仿佛能拼在一起读出什么来,又仿佛根本拼不出。

有人来找沙陀,说是汪驴叫他回去,大概来了棘手病患。沙陀点点头,打发走了报信的。裴东来见状要送他,俩人一起站在岸边等船来。不远处拐角坐着个僧人,敲着木鱼哇啦哇啦地大声念着经文,裴东来听不懂,却觉得很庄严肃穆。在鬼市说什么庄严肃穆,有点可笑,可他和沙陀忠却在这诵经声里沉默着,如同身在兰若,渡船的船头灯在水雾里朦朦胧胧地亮了起来,划水声也逐渐清晰可闻。沙陀忠偏头去看故人唯一的徒弟,裴东来一身官家打扮,黑衣黑帽,蹀躞带上缀着银香球,里面一点幽光宛若萤火。他指指那香薰球,笑道,还留着呢?裴东来低头看了眼,嗯了一声。

沙陀忠比划道,你那时候才那么大,转眼都进大理寺了。唉,时间过得真快,十几年喽。

沙陀忠仔细看着他的脸,才发现裴东来气质上多少与当年的尉迟真金相似,嚣张自信,霸道高傲。在听到的故事里,行事风格也像尉迟真金。唯有断案时还有点狄仁杰的通透冷静。

渡船的船头缓缓撞上岸边,发出沉闷地“咚”地一声。

沙陀忠心里感慨万千,他借着那一声掩护,凑近了道,放心吧,你师父还没有死。

裴东来点点头,目送他上了船,自己看着他消失在茫茫水雾里才走。

这已经是离开师父离开狄仁杰和大理寺众人的第七年,裴东来知道的是洛阳城门的合欢如旧,大理寺的榴火新艳,裴东来不知道的是庙堂里暗流涌动堪比这鬼市暗河,是或许跨上鲲神驹都难以冲破的重重急流险阻,可就算他知道了,又怎样?裴东来还是要执锐披坚,万死不辞、虽千万人吾往矣地向前冲去。

就像当年的尉迟真金,狄仁杰。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狄仁杰在焚字库里待了八年,八年的时间可长可短,若是单纯回忆,仿佛是一炷香,短短地瞬间便燃完了,空留余香袅袅在屋子里徘徊不去。但要是把八年里的每一天都单独拎出来回顾,细细咀嚼,像牛马反刍般,那就显得很恐怖了。狄仁杰常常庆幸自己虽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还好老天赋予了他遗忘的本事,好教他不必被自己的记忆折磨疯掉。

他进来第一天烧的奏折里有尉迟真金的辞官表。他认出了那人的字迹,打开摸着墨痕读了一遍,“臣近日但觉心力憔悴,宿疾频发,不堪重任,望圣上开恩,愿乞骸骨归乡”。狄仁杰读到这一句差点笑出声来,才多大年纪就先写上乞骸骨了,至于前面的心力憔悴,不像是陈述原因更像是暗暗讥讽。狄仁杰晓得尉迟真金嘴上功夫也不赖,能气定神闲地把御史台的头头脑脑气个半死,暗地里被人骂作“尖牙利嘴的胡獠”。但他想不出对着武后他也能写的如此尖刻。大概是写的人知道这折子只是走个过场,所以放肆起来了。

狄仁杰把辞官表扔进火里,飞出一捧灰烬,这东西不能解答他心中的疑惑:尉迟真金究竟答应了什么条件才使他,使整个大理寺上下免于更可怕的下场。然而这个问题他也不想再想下去了,尉迟真金说了,命还留着,那就是留着。向来都是狄仁杰耍滑骗尉迟真金,而不是尉迟真金骗他。何况尉迟真金把香薰球还留给他了,算作信物。天后开恩,入焚字库时准许他留下了。说就给狄仁杰留点念想,吊着他命,免得罪还没受够,就先死了。狄仁杰每每想到这点,都情不自禁地要歌咏上一句“何物结同心,香薰流星球”。

美人赠我流星球,我赠美人金疮药,美人捅我三百刀。

夜里狄仁杰脑子一闲下来就喜欢哼唧些歪诗,反正国家大事看就看过了,还真能轮到他出主意?正经诗辞怎敢在这种地方创作,这不就成了没事儿找事唱什么“子为王,母为虏”的戚夫人了么?干脆不正经点,大家都轻松。焚字库里依然有人天天盯着他,若有半点反常,他估计宫里那位不会继续装聋作哑的。狄仁杰自我安慰道,就当过了个比较长的休沐好了。

狄仁杰这人天生缜密心思,想得多思虑深,头发也白得早,一把梳下来十中有二三,被沙陀忠灌下得芝麻糊抵得过三个疗程解蜣螂蛊的水。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话不中听,起初还可以找借口说刚从乡下小地方来的,不太会做人,后来不知怎么地就养成习惯了,讥讽里带着戏谑,怎么听怎么欠打。尉迟真金对此的评价是,不过是想让别人以为你是个傻瓜罢了,狄仁杰你真是个伪君子。狄仁杰当时觉得尉迟说得他有点难过,后来扔进焚字库里思索起这些往日点滴来,却觉得尉迟真金说得有几分道理,或许过分了些,不至于到伪君子的地步,但他确实有种隐藏自己心思的意思在里面。言谈笑语之间,人最容易揣度出来真性情,于是他选择戏谑,选择讥讽,一张笑脸把很多东西遮盖过去,给人一个印象,麻痹敌人,放松警惕。在官场上混的精髓,他早就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如果真要说,狄仁杰也觉得每天笑着很累,就跟尉迟每天暴躁也很累一样,剩下两人相对时,常是面无表情的,因为不需要什么表情来传递情绪,抬抬眼,递个目光就好。你知道我,我知道你,好啦,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多么完美理想的情感。狄仁杰想,但凡像他这样的人,总是希望找到一个知音,或者旗鼓相当的对手,有幸遇上尉迟。隔街遥望,怎么不看到别人就看到了你,这便是缘分,宁可颈椎僵痛也值得的缘分。狄仁杰还记得那个雨天,他从银睿姬手里拿到了那块墨迹斑斑的破布,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他笑着谢了,他把布重新叠过,心里冒出了诡秘的心思,他把布递给尉迟真金时他看着对方眼睛,对方也看他,尉迟真金猜到了这是一个挑战。狄仁杰很开心地看着尉迟复原出了线索,于是他在他背后笑,认可了这个人,然后洛阳夏季的暴雨说停就停了,他们一起去清心茶坊,黑衣唐刀,马蹄哒哒,穿街过巷,大理寺查案,街上行人见了无不避让,颇有点飞扬跋扈的味道。

明明心里和明镜似的,尉迟真金却故意端着架子,不懂,不解风情,不通人情世故。

狄仁杰起初不晓得他为什么这样,后来看出了他在朝堂上的身份,心里揣着琢磨了三天。狄仁杰是个知道灵活变通的人,进退有度,发现有人要劫花魁,他能抢人家令牌,借人家马去拦人,唯独在尉迟真金这件事上昏了头似的,想来想去就三个字:不想放。再添三个字:放不下。自古情毒杀入骨,入骨相思知不知?他心里有向来有法度,不动如山,到最后干脆把尉迟真金四个字也添在法度中了。常说字如其人,狄仁杰担得住这句话。他心里有铁板似的底线,敲敲能带出声来,于是连带着一笔瘦字也是铮铮硬骨。狄仁杰的字起初写得不算好,后来在大理寺常年包揽了文书的活计,结案陈词写得顺溜,字也就顺道被练得规规矩矩,一手标致楷书,能放三省六部巡回展览,留作样本。但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没有拿笔,是否还能拿得住。他把这个担心说给老凌听。老凌骂他瞎担心。你既然觉得自己早晚都会出去的,干嘛不现在就练起来?狄仁杰闻之醍醐灌顶,不胜感激,他这人就是容易想太多,蚕吐丝似的,吐着吐着就把自己裹起来了,作茧自缚。过去都是尉迟真金遇上了,直接打一顿,包治百病。现在尉迟不在了,老天爷送他一个老凌作伴,闲磕牙也好,谈人生也好,老凌的话语风格就是典型的话糙理不糙,跟田间地头里老子教训儿子似的,亲切有力,直击心灵深处。

老凌是焚字库里服役时间最久的犯人,久到人们说不出他的来历和罪过,只记得他说自己叫做老凌。而老凌肯定不是真名,他的真名大概随着岁月一起被熊熊火焰一起吞噬了,烧得连灰都不剩。狄仁杰起初害怕看见老凌,他害怕那就是自己的未来。但他躲不开老凌,老凌跟他是排班的搭档,于是狄仁杰只好学着与他聊天,逐渐地他发现老凌远比他想象的睿智,大概是班房蹲久了,也能生出无穷智慧来。面壁十年,达摩求禅,老凌忘尘,狄仁杰呢,他在韬光养晦。他不禁想笑,自己人生的转折点总是伴着蹲牢房。第一次是在并州做法曹,他见遍恶行,立志要进大理寺,掌大唐律法,打击罪恶。第二次是被尉迟抓进去的,遇见了沙陀忠,交了朋友,还顺手找到了线索,破了大案得赐亢龙锏,从此青云直上。第三次高规格刑部大牢转进更高规格的焚字库,监狱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烧奏折的地方,那是随便就派个人来烧的吗?狄仁杰想,也算是进步,牢房一次比一次好。焚字库十天一沐浴,半年一剪发修胡,三餐管饱,稻草厚实,又没人来用刑,生病了还有医工施针给药,天天还有奏折看,待到第三年,狄仁杰就想开了,就当休假来了。奏折那么多,想想上位者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边把一车奏折推进火里,一边喜滋滋地想到。以后出去还可以跟人说,当年可是来俊臣审的我。后来进了焚字库那也是天天看奏折!这么想着,连手脚上的寒铁锁链都觉得轻快不少。

焚字库里不太能感受的到春去秋来,火的热度让人错觉时间是停滞的,狄仁杰闲暇时喜欢盯着火焰看,不是借此物来思念某人,而是陷入沉思。他把过往处理过的案子从脑海里调出来,细细再审查一遍,发现有没有遗漏不足的地方。或者跟老凌下盲棋,老凌棋力深厚,狄仁杰被他赢得怀疑人生。光下棋没有意思的,俩人拿各种东西当彩头,从替对方烧两车奏折到晚饭里屈指可数的肉丝。狄仁杰百输不殆,乐此不疲。

狄仁杰也不是不想尉迟,刚来这儿里头两年几乎每天都在想,不只想他,还想着别人,如裴东来怎么样了,邝照薄千张怎么样了。他想得心口发空,嘴里没味道,吃的什么压根儿不知道。病倒过一次,朦胧间听人说,药也吃了,还是不行。治不了,看着也快死了,你们准备准备草席什么的吧。

狄仁杰本来浑浑噩噩的,听了这话当头一桶冰雪水,骂道,你才要死呢!心在刀尖上颤过无数回,一瞬间竟然很怕死,想着自己绝不能死,凭着这个念头睁开了眼,去瞪那个庸医。医工被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地喊道,哎呀哎呀!醒了醒了!

狄仁杰动动手指头,浑身麻痛的很,竟真像死过一回好不容还阳了似的。

后来老凌说,听当时情状不是病倒像是中毒。狄仁杰听着背后一身冷汗,从此多留个心眼,吃饭喝水都拿尉迟送他的银香球先试试。他不知道的是,消息传到天后那里,没半天下了口谕,把焚字库从里到外换了人,又责罚了几个值事的。也是经了此事后,狄仁杰隐隐感觉还有人要他命。可惜他出不去,不能为自己报仇,更不能通知到昔日伙伴,只能安安静静地看已经没用了的奏折,妄想从只言片语里找到点线索。线索没找到,倒是把裴东来这几年的经历看了个七七八八。裴东来当年去考明经,考完在屋里躺了三天,急的尉迟真金亲自把沙陀忠从太医署里揪出来。沙陀忠说也没什么,就是有点虚脱,睡一睡就好了,留下个安神方子走了。尉迟真金命邝照去后厨熬药,转过脸看见狄仁杰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股邪火从心头升起,声色厉疾,去!到金江楼买烧肘子来!合酥斋的杏仁饼另买一盒!这都是东来爱吃的。狄仁杰摸摸鼻子,觉得还是别废话什么钱不钱了,到马厩牵了蹑景追飞,快马加鞭去了。

之前还在考试,转眼就已经走马上任了,时间快得就像蹑景追飞的蹄子抬起又落下,这些小事就像庭院里本是翠绿的银杏叶子,睡了一觉,起来再看已经金黄灿烂,一片一片落下,拾起来,夹在不知名的诗集里,某日里无意翻出,叶脉历历在目,恰好在写秋色的篇目中,成了鲜活的注脚。

 

第八年初秋,狄仁杰给老凌说,我觉得我要出去了。

老凌点点头,他们都听到了急促地脚步声,像是开场戏咚咚咚的小鼓点。

狄仁杰微笑起来,摸着手里的寒铁锁链。这是桎梏,也是磨石。

他抬起头来,白翳的双眼从乱发里露出,看不见情绪。

焚字库里纸屑纷飞飘落,似乎永无停歇,在漆黑夜幕里像是一场梨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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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坑晚了的感觉真绝望。比我在西西伯利亚种土豆还绝望,我特么都习惯了西西伯利亚冻土上种土豆了,怎么又把我发配到一个曾经繁华如今苍凉的地方啊啊啊啊啊!

好累……【哭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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