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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山焚酒书人||写罢诗文命便休 ||
石榴的颜色即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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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手游】【博晴】春花秋月何时老·幕秋(上)

双向暗恋,相爱而不自知。

本篇全程听着周董的情歌写完,差点被大笨钟齁死。太甜了,怕得慌。感觉自己八个加号。

少量大天狗和妖狐,微量一目连和般若

今天我,终于,拼出了个碎片狐崽来了。哭。

另,因要去实习,很可能停更,但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写下去,因为我最想写的场景还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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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秋 月(上)

若说平安京哪个季节最美丽,最动人,答案十有八九是秋季。暑热退去,枫叶渐渐染上绯色,光是仰望高远的秋日晴空,便能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源博雅坐在朝堂上,听着其余朝臣汇报着无聊冗长的政务,面上一派恭敬严肃,心里早就不耐烦,良辰美景啊,如此秋日啊,晴空一鹤排云上啊,大好秋爽晴日,不去喝酒不去闲谈不去搜刮御魂风鼓雷,不,是不去降妖除魔收拾小精怪,实在是浪费光阴消磨生命,他无聊地盯着自己袖口数布料上的经纬,数着数着眼花缭乱,便偷偷抬头眼神往阴阳寮那队扫,安倍晴明今天没用胭脂画眼角,也可能画了,但是隔太远没有看清,也是一副恭敬严肃兢兢业业的样子。源博雅一看便知这人是装的,心里腹诽,说不准这家伙只是派了个式神在这儿坐着,真身还躺在土御门小院里,窝在寝台上,连头都没梳。源博雅想等会下朝去酒肆买点新酒,听左马头说四条小路那边新开了一家味道不错,特别是当垆女长得水灵,眼睛大,看着你就仿佛会说话。源博雅被安倍晴明抓去义务奉献多了,跟京都附近大小妖怪混得熟了,思维越发跟众官家子弟格格不入,以前说他呆气,现在对博雅大人评价就是疯魔了。源博雅下意识想会说话的眼睛可是有点吓人啊,等反应过来是夸人,左马头已经把话题扯到某家小姐了。源博雅正在胡思乱想着,冷不丁地听到御簾后传来今上念他名字的声音,源博雅急忙出列,接着是安倍晴明的名字。源博雅纳闷近日宫里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啊,就听到今上徐徐道,两位爱卿可知伊势神宫频出异象之事?

源博雅和安倍晴明齐齐拜倒,臣等愚钝,不及今上耳明目聪。

默契非常。

御簾后静了片刻,先是夸赞了一番两人除魔卫道,真是平安京之楷模,朝堂之榜样。接着安排下去伊势调查的任务。如此云云,源博雅跪的膝盖都有点发麻,悄悄瞥了眼安倍晴明,发觉那人也在偷看他,带着笑。源博雅心想完了,宫里的传言又有新材料了。

下朝后源博雅邀着安倍晴明一起走,心态已近乎破罐破摔,熟料对方拒绝了,说让他晚上再来土御门。说着就要走,源博雅赶忙拉住他袖子,问去哪儿?晴明说,我去阴阳寮啊,博雅大人,我还是要吃俸禄的。源博雅摇头,不对不对,你老实交代,阴阳寮你烦得很,往日里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见你想起来点个卯。晴明拿着扇子抵着额头,真是瞒不过你啊。好吧好吧,我要去阴阳寮找一个人。他压低了声音,另外妖狐又来找我了。放心,神乐有八百比丘尼和姑获鸟护着呢。

他怎么还来纠缠你!源博雅惊愕万分地说道,立马招来一片目光。

拉拉扯扯间,几个路过的官员往这边瞟的眼神已经明显不对了,源博雅心里一片死灰,都是破罐子破摔后破瓷片被碾成的末。

源博雅也压低了声音,那你还叫我晚上去。你是要找谁?

咳。安倍晴明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贺茂保宪。不跟你多说了,我得赶紧走了。说完安倍晴明便往阴阳寮那边走,源博雅见周围隐约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也赶紧上车回家去了。

源博雅想了半天才想起贺茂保宪是谁,按理说正是安倍晴明正派师兄。安倍晴明师承贺茂忠行,忠行大人正是贺茂保宪的父亲兼老师。这么一想,源博雅才惊觉安倍晴明往日里跟贺茂家有多生疏,仿佛从来都听过晴明说过自己学艺时的事。是随着失忆之症忘了还是另有缘由,源博雅不敢猜测,之前隐约听到安倍晴明曾经跟贺茂保宪反目成仇,后来搬出贺茂家自立门户。但见晴明今日,反目成仇背后肯定有故事。一时想起般若,转念一想,这些事情妖也未必会知道。闷闷地回了家,钻进自己屋的涂笼里,富贵人家的涂笼多放珠宝金银。源博雅藏得都是乐谱和中意的乐器,年前雅乐寮里清理了一批老旧乐器,缺码子的筝啊,断了弦的琵琶和琴啊,还有裂缝的龙笛和筚篥。源博雅看着心疼,统统抱回来,看了看,只是少了弦或者音色有憾的源博雅能自己动手修的就自己动手,修不了的就找工匠,实在没法儿修补的就让人打包埋到城外樱树林了,不是樱花妖那片,比那片还要远不少,去的仆人都嬉笑着自己主人的傻气。他运气不错,竟然从里面发掘出一把琵琶,琵琶背板上原本嵌着螺钿的,不知历经多少岁月,脱落了大部分,源博雅拿到手后,觉得怪可惜的,找了专人重新镶,吩咐不惜工本,补了小半年才呈上来。正着看,面板上横镶着白鹿回首衔花图,鹿眼鹿蹄新用红玛瑙嵌了,琴轸头重新拿象牙雕了十二瓣菊花填上。反着看,背板中间是海上仙山,周围是繁复宝相山茶缠枝纹,花瓣也是用红玛瑙填了,真可谓是珠光宝气,华美无端。源博雅拿着新琵琶试了回音,清越悦耳,宛若环佩叮当,转折处隐约有金石之音。源博雅越弹越爱不释手,琢磨要给这琵琶起个新名字,正在冥思苦想间,忽然屋角里传来个细细的声音,博雅,怎么还不来土御门啊?源博雅往窗外一看,已经是快到了逢魔刻。

博雅,怎么还不来土御门?细细的声音又催了一遍。源博雅发觉是一只黄鹂,停在窗框上,似乎很像犬神身边那只。他无奈地放下了琵琶,起身叫来仆人套车,自己背上弓箭。想了想,问灶间今天做了什么新鲜果子装一盒,一听是甜果子,小豆馅的,便让多装点。安倍晴明嗜甜厌酸,梅干从来不动一口。神乐跟源博雅像,爱吃小豆馅的果子和椿饼。上了车后,闻着香味有点不对,忍不住打开了一眼,食盒是双层的,上面是甜果子,下面还有一层,填满了油炸豆腐。源博雅一时失笑,继而觉得悲愤,遇见晴明后他就再没有收到过哪家姬君的恋歌了,虽然自己作歌的水平,非常普通非常普通,但是好歹也可以去姬君屋外垣墙下吹吹笛子挽回些面子,可遇见安倍晴明后,早就没有那些闲工夫谈情说爱了,御魂觉醒镇压妖气收集碎片修补裂缝,源博雅觉得不能光赖白晴明,黑晴明也要占一份,白晴明可能把整体的懒劲分走了,剩余孜孜不倦刻苦勤奋的部分全都留给黑晴明了,两相对比源博雅真是恨不能下次掐住黑晴明的脖子,让他吐出点勤劳的御魂给白晴明泡酒喝。源博雅的笛子早就是给满院子式神吹的,从认识到现在,掐指算算恰好两年,土御门小院双人对饮约等于源博雅私人独奏,从琵琶到筚篥。晴明家还有张琴,源博雅见了技痒,给重新涂了漆抛了光上了弦,弹了没两曲,便听见门外有人称善。领进来一看,抱琴而立,自名妖琴师,闻曲而来,感动非常,愿投奔博雅大人做一式神。晴明见了,说也好,给你换个靠谱点的乐友。源博雅知道他是说大天狗的事,那时候他们才知道大天狗投奔黑晴明了。源博雅当天回来在府里气得乱砸东西,骂道,“真是个傻子!”安倍晴明一向懒出格调的,轻易不出门都被惊动了,破天荒的上门拜访,阖府上下知道是博雅公子近日交好的友人,不敢怠慢,速速领来。安倍晴明看着满地狼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源博雅抓住了肩膀,被抓得生疼也不吭气,源博雅睁着一双赤红,血里泡过似的眼,呼吸里酒气浓郁,问他,你也会背叛我吗?晴明觉得这人不可理喻像个任性的小孩子,又竟然觉得此人有点可怜,玉堂白马,万贯珍馐,他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于是晴明轻声道,我是不会背叛博雅的。

后来晴明张罗着帮他订了契约,源博雅并不太想束缚一个妖怪,拥有式神这件事让他觉得很奇妙也很不习惯。所以平日里妖琴师还是住在晴明这里。还好八百比丘尼和妖琴师都活得长,记得不少古曲,哼哼出来,源博雅删改一番记录谱成曲,便算是为平安京音乐的繁荣做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若只是给院子里式神吹奏一番,欣赏者也算是二三友人,气氛也算融洽。到后来演变成十里八乡的小妖中妖大妖,听闻平安京的雅乐神常在安倍晴明土御门小院举办私人表演,遂慕名而来,成群结队,个别妖还会带点土产来,羞答答地搁在门口,有时是一枝子山中野花或河中珍珠山中璞玉,这还好,蛮风雅的,有前途练成人,送鲜鱼野蜂蜜还有糕点的也不错,个别丧心病狂的不知道为什么要送一撮毛发或者羽毛,全都让姑获鸟拿走跟络新妇纺成线织布去了,姑获鸟以此裁染了件百羽衣给神乐,炫美璀璨,上面凝结着妖力,因此水火不侵,刀枪难入。神乐喜欢得恨不能睡觉也穿着。至于吃的。源博雅哭笑不得地都分给院子里的人和式神,神乐尤其吃的开心,安倍晴明是一口都不碰,说沾多了妖气,怕影响自身法力纯洁性,他这么一说,源博雅也不敢吃了,神乐不在乎,跟小白你一口我一口。源博雅感慨这叫什么事啊。晴明似笑非笑地解释,大人您曲中情谊真挚,蕴含天罡正气,妖类修行多少要有些邪气,听了您的曲子正好涤清邪气,不至于修为走火入魔。

源博雅皱着眉,你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听了你的曲,能加修为。个别还能直接了却执念怨念,就地往生成佛。晴明看着他腰间别的笛子,劝他以后能用一首曲子解决的妖怪,尽量别用弓箭,兵者毕竟是凶器,沾惹杀孽,不好。

安倍晴明也会点乐器,他会琴,虽说称不上什么仙音,但也有模有样。源博雅某日从清凉殿当值回府,闷头睡了一天,心里装着很多事,譬如神乐失踪加失忆,宫里派系争斗还在继续,大天狗脑子不好两眼一闭投奔个脸上涂茄子紫的家伙,亲王妃惦记着他的亲事絮絮叨叨劝他找个人……他醒来时窗外彤云密布,晚霞迤逦千万里,一切仿佛落在融在火里,他心里一片茫茫然不知所以,要来水擦把脸,带上弓箭笛子往外走,仆从问要备车吗?源博雅说不用,自己出了大门愣了片刻,竟不知去哪里好。朋友,有几个,公卿之后,他们结伴今晚去拜访越后守家的姬君,看谁能先打动芳心。源博雅对这种事没有太多的兴趣,于是就拒绝了。亲王妃回到山寺继续修行了。想来想去,还是去看看神乐吧。抬腿就往土御门走,路上遇到几只小妖,一见他的长弓便落荒而逃。源博雅猛然觉得自己真是人厌鬼憎。索性拿了笛子一路走一路吹,那时候还没有叶二,离认识茨木童子,且亲眼目睹大江山的鬼王、二把手、鬼女红叶和安倍晴明的大四角还有些时日。源博雅走到院子外,听见里面隐隐有琴声,弦松了,音色有点差,指法倒是娴熟。他小心地走进院子里,安倍晴明坐在老樱树下一心一意地拨弄着琴弦,根本不知道来人,式神们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琴声幽幽,新月幽幽,从高砂弹到下马曲。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可能就是在纯粹的消磨时光。源博雅能听出里面有无限的如广阔江河湖面的惆怅,但那都是表面上的,深一层的情感连被尊称为“雅乐仙”的他也不明白,隐约觉得那下面是一片雪地,冷而空白。静静地听了一会,安倍晴明的弦终于——源博雅就知道——断了。

安倍晴明抬头看过来,白眉星目。月华朗朗啊。有枚叶子落在琴弦上,沙沙地微弱响着。他似笑非笑地说,总算是有个知音了。

源博雅也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高山流水风月花鸟的,奈何他和歌创作方面的天赋可能全都均摊给了弓道和音乐。所以他张口便是日后肯定要后悔的话,他说,

晴明,要我帮你修修琴吗?

 

后来妖怪实在是来的太多,安倍晴明也不胜其扰,两个人对月饮酒,原本多风雅多快活的事,一想到墙头上趴着无数双耳朵,一下子就失了兴致。他把自家的结界扩大了一倍多,又把般若和络新妇放出去转了圈,挨个教训一通,放出话来,想听曲子得付出代价,拿一部分修为来换,小妖们一片哀嚎,纷纷散了,剩下几个厉害点自动求入门做一式神。安倍晴明答应了,签了契约,让那几个哪里来的哪里去,命令他们监视山野城镇异状,每月有一日来回报,顺便听听曲子。这主意都是黑童子出的,看不出来是个人才。黑白鬼使来探望徒弟,听了这事,鬼使黑笑得合不拢嘴,难得没有提着镰刀满院子砍他徒弟,叫过来十分慈父地摸摸头。黑童子寒毛都给吓得立起来了,鬼使白瞧不上鬼使黑的傻样,冷笑一声去对着白童子嘘寒问暖了,问一天吃几个达摩啊,这边住着习不习惯啊,受伤别硬抗,赶紧找萤草看。没说两句,鬼使黑师徒俩不知道说起什么了,突然就打起来。源博雅一迭声地劝,教育孩子不能光靠打啊!看着鬼使黑召唤出镰刀,黑童子心里竟然有种大赦天下的感觉,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拔腿调头就跑,跑到院子里看到般若正支着窗子,托腮愣神一片无聊的样子,见他跑过来,眼都亮了,不怀好意,笑意盈盈道,哎!又开始啦?

黑童子想骂妖,但是听得耳后刀风渐近,心里咬牙等会儿再算账。也招出镰刀,反身一举一格挡,火花四溅。

白童子听到外面叮当热闹,不敢开窗看,打量着他师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出去看看?

鬼使白脸色发绿,不去,丢人!

 

快到一条戾桥时,赶车的仆人秉道,大人,前面似乎有个女子。源博雅挑了车帘张望了一下,莫名觉得那身影蹊跷且熟悉,吩咐仆人就当做没看到,直接路过。车子压上桥板,咯吱咯吱地响,源博雅紧张地握住了弓箭,忽然一阵风吹进来,意外寒冷,还带进来一句话:呵,竟然是源博雅,那就算了吧。车外仆人诧异地尖叫一声,源博雅掀开帘子,怎么了?

仆人牙齿上下打着颤,指着桥的某个栏杆,刚才那女人……那女人还在。

源博雅皱了眉,别管了,快去土御门,等会回来你们绕开这里。

然而怪事还没完,在场的众人突然听到一声轻笑,像是男子发出来的,原来这就是源博雅大人呀。

仆人立马吓得坐在了地上,源博雅一把把他拉起来,吩咐道,快点离开这里。

等到了土御门小院外,天色已经擦黑,源博雅给了仆人一张辟邪的纸符,让他明早再来接。仆人感激不尽地迅速套上车走了。源博雅叹着气,门还是自动打开,走过被各色半人高杂草包围的羊肠小路,安倍晴明依旧斜依靠在檐廊柱上,身上一件浅葱色的狩衣,袖口绣着半月云纹,飘逸,潇洒,唇红齿白,眼角带红,俊美无俦,画中人无二,物语数第一。因此他都差点都没看到旁边坐着的那个人,那个人穿着宝蓝色的水干,上面用月白丝线织满莲花团纹,气质稳重可靠,面相看着比晴明大几岁,也是笑眯眯地,让人觉得亲切又好说话。他怀里抱着一只通体毛色黝黑发亮的大猫,源博雅眼尖地发现这只猫尾巴有两条。心里明白了,这人应该就是贺茂保宪了,传闻他收了二尾猫又做式神。

博雅大人终于来啦。猫又挥着爪子,似是打招呼。源博雅听出来正是过桥时那个男子的声音。

博雅大人还真是好运气,今天桥上那位女子可是茨木童子变的呢。贺茂保宪微笑道,晴明这家伙性子不好,平日里多亏大人照拂了,下官在此敬一杯聊表谢意。

源博雅赶紧也端起酒碟一饮而尽,哪里哪里,贺茂君客气了。

博雅大人不必拘泥虚礼,叫我名字就可以了。贺茂保宪把酒碟放下,站起身,二尾猫又顺势爬到肩上,围了贺茂保宪的脖子。今日叨扰许久,晴明,谢谢你的酒,我要回去了。

啊,保宪君这就走?

本来就想略微坐一坐就走的,熟料晴明这里的气氛实在是太适合喝酒谈天了,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在下家中还有妻小要照料,还望博雅大人恕吾不能多陪。

贺茂保宪行了礼,便往外走,走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回首微笑,晴明,你院子外面那只要我出手吗?

哎,不用了,多谢师兄了,有空再来喝酒啊。安倍晴明摇摇扇子,笑得很像是一个老实师弟的样子。

贺茂保宪颔首,像是答应了。有需要就来找我,晴明,不要老是自己全揽下来。

源博雅看着他走到门口,招招手,忽地出现一辆牛车,就像是之前早就停好的那样。源博雅心里再次感慨阴阳师出门真是方便啊。

安倍晴明待贺茂保宪一走,立马出溜出溜,改斜倚为斜躺,单手支颐,半边头发散在地上,此情此景只有一句白诗能形容,雪肤花貌参差是。取前四个字,后三个字不必说参差。

晴明说,你的酒碟在这里。他从袖里摸出一只鸬鹚瓷,推到源博雅面前。

感情茨木童子是真喜欢变女装啊。源博雅万分感慨,看不出来,这年头大妖们都这么有个性吗?

晴明说,大江山从山脚到山尖,哪里不弥漫着疯气,一窝蜂。没事儿都要找事儿,你说他们是什么个性?

你不管管?源博雅知他懒散惯了,但还是开口问。

晴明嗤嗤笑起来,他从罗生门一路到一条戾桥,不出一射之地,不出十日,就骗了不下几十个猎艳心切的男人,把他们的钱袋洗劫一空,车子撕碎,牛马吃掉。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平安京里的大人们警惕性太差。不过,茨木童子就是没有取走他们的性命,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源博雅老实摇头。

般若知道,你去问他吧。安倍晴明故意卖关子。源博雅懒得问下去,指着晴明身边放的卷轴换了话题,这是什么?

你算问到点子上了。今天保宪师兄来,就是给我送这个的。

安倍晴明放下酒碟,换了个认真谈事的姿态。他动动手指,源博雅发觉他开了结界,也严肃起来。

我才知道,黑晴明是我自己主动剥离出去的。

主动剥离?

我在施术剥离前,把一切来龙去脉写了下来,放到这卷画里托付给保宪师兄,因为我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说实话,我是这两日才想起来我还有个师兄的。这画里有个妖怪,叫做花鸟卷,不知为何她没有失忆,可能是画里世界自成一体?再三确认后,她把记录给我看了,我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前那个我发觉自己内心总有种想要“毁灭”的恶念,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消灭或者压制住后,反而变本加厉了。

于是你就把这恶念像剜疮一样,把“他”从你心里剥离出来了?源博雅沉思了一下,之前的你说不定是觉得把恶念分出来后,比较方便消灭或者封印。

你说的没错,博雅。安倍晴明眼神很愧疚,但很明显我失败了。剥离之术出了岔子,在京都的式神都失忆了,并且许多式神,不止是在京都的,与我的契约都消失了。可能是分离出来的我并不是完整的我吧……而且我自己还忘记了封印黑晴明,保宪师兄说不怪我,剥离之术风险很大,搞不好疯掉也是很可能的。我目下只是失忆,显然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

然而,我仍旧还是逃不掉罪责啊,阎魔看到我灵魂上有罪人印记,那不是黑晴明的,是我的,或者说是之前那个我的。毕竟说来说去,是我引发的平安京现在的混乱啊。

晴明……源博雅轻轻把手按在他的肩上,你不要太自责。我有话对你说,你有个最大的缺点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你太轻敌了。源博雅轻声道,没有指责也没有埋怨,这在武士看来可是大忌。上次跟黑晴明对战也是。之前那个安倍晴明,一定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你看你,再看那个黑晴明,啧。你们都是觉得自己能做到一切,很少给别人说你的打算是什么。我有时候很迟钝,算不上聪明,可就连活了几百年的八百比丘尼也说她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安倍晴明闭了闭眼。源博雅看着安倍晴明的眼睛,里面有着极冷,也有极热切的东西,是春冰初开,是白玛瑙浸在泉眼里,是背板镶着螺钿珠玉的琵琶,是想象中破晓前的海天一线,斜月沉沉,黯然金色,印在信笺上的隐秘暗号,源博雅活这么大没见过海,陡然满心遗憾。

我也有话要说。安倍晴明深吸了口气,……我决定要封印黑晴明。

源博雅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神色都不太对,仿佛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不会太晚了,跟师兄商量完了,最迟明年夏天。

安倍晴明也去看源博雅的眼睛,这可能是他头次这么认真去看源博雅的眼睛,他诧异地发觉这眼睛颜色要比他想象得还要炽热,是火,是野火,燎原一瞬之间,是业火,烧起来铺天盖地,热浪滚滚,骨头都会被灼上黑印,直觉里以前那个他绝对不会喜欢这热度的。又像是阴界冥府里的血河,难以跨越。源博雅这人看似好懂,实际上安倍晴明也有摸不透的时候,例如现在。源博雅在害怕什么,也可能是激动。安倍晴明想,你心里不安些什么呢?

他语调晦涩,那最早呢?

年前。我还有些疑问需要向花鸟卷问明白。

源博雅松开手,他们都才发现刚刚源博雅是抓着安倍晴明肩膀说话的。

你要怎么封印他?

安倍晴明轻轻笑起来,指了指自己胸口。

源博雅一时说不出话来。摸到酒碟,沉闷地喝了一口。你耍我的吧,费了好大力气才分离出恶念,连记忆都失去了,然后你打算一切回到原处?

不是原处。我不知道以前那个我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诞生出如此恶念。以前的我镇压不住,但不代表现在的我不行,我有十足的信心。

安倍晴明顿了顿,或许我失忆就是为了现在能够成功封印他。神乐给我说,如果记忆实在不愉快,都忘掉反而比较幸福。

神乐居然这么说。源博雅苦笑欲言又止,她……

我现在有交情不错的朋友,有贴心的式神,还有个不错的小院子,四美具,二难并。我很满意。你总劝我要去召唤一些厉害又强大的妖怪当式神,可是我总觉得这样就够了。玩火自焚,作茧自缚,越是强大的妖怪越要有坚定心思才能驱使,否则就会逆风。黑晴明……他野心勃勃,所以能得到那些同样野心勃勃的妖怪怪的青睐,然而终究是与虎谋皮罢了。

你肯把我当朋友真感动,我还以为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时不时提供酒食的家伙。源博雅盯着庭院里一株已经开放的桂树看。

怎么会?安倍晴明失笑。不过博雅家的甜果子确实好吃。说着摸了一块放进嘴里。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酒吞童子没有被他拉过去。难不成是因为红叶倾心你,他不愿伤她?

为什么你会觉得红叶对酒吞童子有这么大影响呢?还有就是,你为什么觉得酒吞童子现在还在沉迷于她呢?无望之梦终究要醒来,酒吞童子痴则痴,却不傻。

原来已经醒了?源博雅喃喃道,那么能说动酒吞的只有茨木了。他们俩虽为恶鬼,但似乎对统治天下没有什么兴趣啊,也真是有意思。

单纯统治妖怪,就已经够累心了。若加上人……安倍晴明没再往下说,酒吞童子这个妖啊,他的梦想我恰巧听说过,无非就是喝遍天下美酒,快意平生。至于茨木童子的,大概就是陪着他喝吧。不过看近日,这俩估计又闹矛盾了。

你怎么知道?

般若说的。

源博雅忍不住,般若知道的也太多了。

是啊,所以他才来找我这个失忆的阴阳师当主人啊,说不定哪天又失忆一回呢。晴明满不在乎地说到。

两个人相视一笑,原本沉重的气氛稍微轻松了些。

晴明把视线落到卷轴上,心里衡量再三,想要张口说什么,却发现源博雅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外面,脚下伏着他的御灵黑豹。

你之前啊是说妖狐在外面对吧?

是啊,怎么了?

现在外面好像又多了一个妖怪。源博雅苦笑,似乎是爱宕山的大天狗。

安倍晴明伸手撤了防止偷听的结界,眨眨眼,走,我们去瞧瞧。

安倍晴明领着他走到后院,远远就看到扒着门缝的三个脑袋,从上到下依次是姑获鸟三尾狐和小白,墙头上坐着四个,黑白童子,般若和神乐。源博雅总算知道自家妹妹一直没见到人,究竟做什么去了。

喂!他喊了声神乐,神乐转过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去了,很明显没空搭理。

我叫你一直盯着他,安倍晴明拎起小白摸摸它下巴问道,现在是怎么回事?

晴明大人,好舒服好舒服……那个妖狐本来一直是等在外面的,但是贺茂保宪大人来了,他就躲到后面,结果过了一会儿,大天狗就来了。

再然后呢?

他们俩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喏,现在还在吵。

源博雅听到大天狗压低了嗓音说道,汝这卑微姿态真是让妖瞧不起。

妖狐冷笑一声,那也比你去做那人的跟班姿态高得多。

墙上般若冷静点评,互相伤害。

黑晴明大人究竟哪里不入汝眼?汝为何屡屡拒绝吾之邀请?大天狗的语气非常不耐,源博雅估计他的毛这一会儿掉的要比平时更多。

大天狗大人,理由小生给您说过了许多遍,您为何还要喋喋不休地问小生呢?他嗜杀成性,唯恐天下不乱,决不是什么好人。你跟着他一路过来,你说说你做了有几件好事?又有几件恶事?如果这就是大人您所追求的大义,小生是万万不能赞同的。

源博雅摸着下巴,凑到晴明耳边,我看妖狐很可以啊,让他进来吧。

晴明没说话,示意他继续听。

好好好!那边大天狗大概已经是怒极反笑,百年不见,妖狐汝之口舌越发伶俐!吾最后一次问汝……

妖狐几乎是抢着回答,小生决不会去的!

般若一脸扼腕,啧,人家还没说问什么呢。

三尾狐低笑道,哎呀,无非就是三个答案嘛,爱过,不悔,唔……最后一个不太适合他俩。

妖狐几乎是咬着牙问,小生问您最后一次……

大义!大天狗的语气是一种“你为什么还会问这个”的难以理解。

啧啧啧。般若笑得眼泪快出来了。哎呦……

我看你才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安倍晴明摇头。

正说着,墙外忽然静了,哎哎,这俩说什么呢,怎么开始交头接耳了。般若伸长了身子,仗着安倍晴明在宅子周边有着防止外界窥视的结界,听墙角听得无比光明正大。

安静了片刻,忽然听见大天狗道,区区混淆咒术,雕虫小技,以为吾就无可奈何了?何必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接着!

就见一物破风而来,穿过结界,直冲般若砸过来,白童子尖叫一声,黑童子侧身去护白童子,神乐十分淡然地撑开伞微微偏过身。墙下源博雅看得擦了把汗,有点想张弓搭箭踹门而出,新仇旧怨与大天狗一块合算合算。安倍晴明拉住了他的袖子,让他镇定下来。风里全是结界碎裂的声音,喀啦喀啦,像是车子碾过碎瓷片,点点光芒飞舞,像流萤一般。

般若龇牙咧嘴地接了下来,是个崭新的红色鬼面。般若掂在手里,从墙头上站起来,娇笑道,哎呦,大天狗大人,您就当着妖狐大人面送我这么可心的东西,这不太好吧。

大天狗笑了声,可心?哈哈哈,一目连啊汝不来听听真是可惜了!笑完,阴郁地对着妖狐说道,莫忘吾之所言,还望汝从今往后好自为之!

说着扑闪着翅膀,卷起一阵狂风走了。姑获鸟不待晴明吩咐,一个箭步冲出门,把地上落的羽毛都拣了起来,妖狐愣愣地看着她。

一目连啊……安倍晴明似乎想起来什么,嘀咕道,原来上次那个妖怪是一目连啊,不过他怎么会去黑晴明那边。

般若一听到是谁送的,脸色立马黑了,跳下墙头,什么人都不愿意理会,径直往自己屋走,黑童子在后面叫他,般若回头看他手里夹着一封信笺,“信。”黑童子言简意赅地说道,般若一把夺过来,“知道了。”掉头就走,白童子眨着眼,问黑童子,“他要怎么回信啊?”般若恶狠狠地又回头道,回个鬼!话刚说完,黑童子那边就试着要召镰刀了。般若磨磨牙,跑了。白童子好奇地扯着黑童子问,这就是白师傅说的那个那个,暗通款曲吗?黑童子皱了皱眉头半响憋出一句,也许是吧。源博雅把神乐从墙头上抱下来,教训她不许爬高,神乐一脸不情愿。安倍晴明叫三尾狐去把妖狐领进门来。妖狐一脸浑浑噩噩,有点难以置信,有点感动,还有点苦尽甘来,百感交集,甚至看起来还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种种交织在一起一时说不出话来,晴明大人……

怎么样?安倍晴明抖开蝠扇,笑了起来,我就说你在他心中是比不过大义的。

小生……妖狐真是哭笑不得。

既然入了我这个院子,你以后就要按我的规矩来,听我号令,不许胡闹,不许滥杀,不许内斗。安倍晴明看着妖狐沉静道,旧日种种,譬如已死,恩怨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改邪归正,多行善积德。人命苦短,妖寿绵长,人世浮沉,有缘不过百年,还望你明白。百年后……源博雅看着晴明仰起头去看月亮,大家好聚好散一场。

晴明大人言重了。妖狐也露出严肃的神色,前番几次是小生糊涂。现在小生已经明白了大人的劝诫,愿从此往后为大人鞍前马后,侍奉左右,还望不嫌。

妖狐伸出右手,源博雅看清那是跟人类没什么区别的手。安倍晴明收了扇子,掏出一张符纸,右手食中二指夹住,口中念念有词,就见符纸上冒出火苗燃烧起来,从火焰里飘出一叠金色符号,分为二股,一股盘踞在妖狐右手上,形成桔梗印,一股飘到安倍晴明眉心,盘成蛇形,像是渐渐隐入脑海。

周围人或妖一片安静,怀着敬畏之心看着这一场契约仪式。源博雅一瞬间感受到安倍晴明身上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法力,这还只是半身而已。源博雅想,怪不得这人会被成为平安京首席阴阳师。他瞥见神乐脸色白得有点不对,眼睛里露出一股既害怕又向往的神色,小声地问她还好吗?神乐摇摇头,说只是困了。自己往屋那边走,且拒绝了源博雅要送她的好意。

源博雅皱了皱眉,努力压下去心里的不对劲。

那边安倍晴明已经完成契约。姑获鸟拉着妖狐问长问短,似乎要给他做衣服。晴明把源博雅拉过来,道,说点欢迎的话啊,博雅大人。

源博雅把心里那点不对劲全都丢到一边,打起精神,

以后晴明说什么你就按他说的做。要是出去被人打了,回来告诉我,我给你找场子去。尤其是大天狗,他要是再来烦你,你一定给我们说,我非把这混账翅膀拔下来烤了不可。

博雅大人啊……小生真的是非常感动,但……

如果对手是茨木童子或者酒吞童子,那就算了。安倍晴明迅速添上一句,博雅他那点箭术连人家油皮都蹭不到。

四下里一片哄笑,源博雅怨念地看了他一眼,晴明……

好了好了。安倍晴明开始赶人,三尾狐还有小白,你们俩给妖狐分个房间,记住先别让鲤鱼精河童知道,再吓到。黑童子白童子你们俩快去休息,顺便看看般若怎么样了,有异常就给我说,没有异常就给我汇报他一日行程。姑获鸟你也早点睡,妖狐的衣服不着急,哎呀,大天狗的羽毛没人会动的,都是您的都是您的。神乐呢?哦,困了回去了,也是,她跟八百比丘尼今天出去玩了一天。

式神都散了,安倍晴明一转头看见源博雅在笑,你笑什么?

笑你跟个唠唠叨叨的奶娘似的。说完接着讨饶,是夸你心细温柔,待式神如家人,别跟我打架啊。

安倍晴明呵呵笑着,没说什么,走回前院廊柱下,源博雅带的食盒还原样不动的放着,旁边摆着花鸟卷。源博雅还在说,哎,别生气啊。我带了油炸豆腐呢,你多吃点,也早点休息,今天又是上朝又是找你师兄,还收了式神,晴明你一定很累了吧。

博雅啊……安倍晴明微笑着叫道,你有叫家里接你吗?

没有,我走回去就好。现在出发还不太晚,子夜前绝对能到。源博雅摸不到头脑,以为自己也要被赶人了,便十分善解人意的回道。

那明天你一早有事吗?

没有啊……明天方违,正好连放四天假呢。

那就留下吧。

我这就走了。

等等,我听到你说什么?源博雅惊讶道。

你看,安倍晴明慢条斯理地给他解释。今天大天狗刚来过,说不准心情不好在你回去的路上埋伏你呢,还有就是你是不是忘了那个男人……反正面前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叫没关系的。还给我们俩布置了任务。我们是不是要商量一下去伊势的事啊?

源博雅越听越忍不住笑意,晴明,你可以直说的。

我直说了啊,“那就留下吧”。

安倍晴明也在笑,源博雅看着他笑忽然很想吹笛子,而且还是《高砂》这样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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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狗:立场不同怎么谈恋爱?!

黑晴明:不是我说你狗子,想搞事就不能谈恋爱,你怎么没觉悟呢?!


晴明: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源博雅:哦。

其实妖狐死活要进寮是因为他想升四星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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