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劫渡,俩仨道友
白发松龄蒲团卧,枕上长栖梦里貘
||历山焚酒书人||写罢诗文命便休 ||
石榴的颜色即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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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钟无差】千百年

幕开

西北的春,总归是要晚一点的,拖拖拉拉要到四月才肯绿一些。

河边下的草木最先受水汽滋润,因此一场雨后绿得往往是芦苇似的河岸杂草。这些水生草木,味道也要浓一些,闻着便是生机勃勃的感觉。然而春风是冷的,穿透衣衫的冷意令人联想到月圆之夜照在铁甲上的光华,薄且冷硬,似乎凝固得可以揭起一片来,当做小刀当做飞镖。

四月的河水自然也是寒凉的,下手一掬,与冰无异。

姜维站在河岸的杂草里,水漫过脚面,他凝视着渭水的波涛不知疲倦地向东奔流去,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因为他已经死了。


幕中 

他并不完全可以称作“鬼”。他博学多识的老师,诸葛亮告诉他,他是战死的英灵,为国尽忠而亡,大抵可以算作半个仙。

姜维茫然地看着阔别多年的师者,诸葛亮不是记忆里沧桑又坚毅的样子,也不是五丈原最后一夜那般颓老病弱,而是全然陌生的,年轻的样子。近似于赵老将军曾给他说过的赤壁时,或者更早一点,博望坡的时候。 

如雪如鹤,翩然而落。

老去的赵子龙出神地叹道,大概这是他一辈子最富于文采的一句话,帐中的火光将他皱纹照得柔和,朦胧间似乎回到了长坂坡的年岁。回忆的力量有时竟会如此可怕,颠倒乾坤,逆转黑白,武将可以吟诗,文士可以执剑,黄发垂髫变华发如雪,华发如雪又变青丝如绢。姜维隔着几十年的光阴看不到那样的师父,只能暗暗想象,也曾想自己可否能有一星半点师父的气质。熟料死后没有万事空,还有机会与师父再聚首,得见卧龙之姿。

心中有千般疑问,他想问的很多,然而到嘴边全都说不出来。姜维迷迷糊糊地听着诸葛亮摇着羽扇说什么气运说什么仙缘。姜维低着头悄悄打量四周,山洞很浅,洞外草树郁郁葱葱,阳光被枝叶一挡便只能漏进一半,诸葛亮就坐在阴影与光明的界线上,娓娓道来。这场景仿若多年前的丞相府,姜伯约刚刚成为他的弟子,诸葛丞相拿着兵书一篇一篇给他讲,讲完一段,丞相批阅文书,少年将军皱眉研读,窗外中庭里的老槐树叶叶碧绿,天永远将雨不雨的温柔颜色,有蝉噪,有草虫嗡嗡,有鸟鸣一声忽地扑着翅膀飞走了。还有诸葛瞻会突然引起一阵骚动,闯进屋里,要父亲抱或者跟他“伯约哥哥”玩,后面紧跟着黄夫人,歉意地笑笑,把诸葛瞻再领出去。

姜维眼角余光见水自洞壁缓缓聚集成珠,然后坠落,他猛地惊醒,诸葛亮问他:

“伯约,懂了吗?”

他抬头,见诸葛亮跟那时一样,微微笑着,熟悉的神情。白羽扇的羽毛似乎格外洁白,白到甚至反光,姜维看着看着忽然有眼泪流下来。

诸葛亮站起身,像一个父亲安慰儿子那样,拍了拍他后背,“伯约,你辛苦了。”

姜维听到这句话后哭得更厉害了,之前只是默默流泪,之后便是压抑地低声呜咽,像是愤怒又是无力地嘶吼。

之后姜维便跟着诸葛亮一起定居在这个定军山山洞里,像多少年前学兵法计谋那样继续跟着诸葛亮学学修仙。姜维从他口中得知了许多人的消息,如赵老将军回了常山,说是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很想念,是时候把井还给乡亲们了,估计没个两三百年是不会回来。如昭烈帝在成都属于他的宗庙里继续享受这人间供奉。再如他只听说过的马孟起马将军,也回了武威。不限于蜀国,东吴魏晋那边的鬼事他也清楚,给姜维讲江东小霸王孙伯符死后八年化东风的故事,姜维听得感铭五内,结果第二天诸葛亮翻案又说实际上早就不知道轮回到哪里了,还东风呢,那是你师父算计好了的。还有更多的人选择投入轮回,一世一世的生离死别去了。而姜维最想知道的人,诸葛亮没有说,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不说。姜维也不敢问,他可以一抵五的战斗而面不改色,也可以九伐中原至死不悔,他一辈子做过那么多别人看起来疯狂又执拗的事,别人骂他是疯子是穷兵黩武,他都不怕,却在死前对那人感到愧疚,并死后开始了胆怯,一幕幕看过去,他偷偷摸着腹部,那里是不会留有伤疤的。姜维想,估计自己的胆是真的丢了吧。

锦官城里有了武侯祠,游人、祭者络绎不绝,歌咏之词流传不息,草堂里诗人一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顺风而去,自然也入了师徒二人耳中。姜维彼时也学着写诗,念了此首,诸葛亮挥着扇子一笑,道,“百年之后还有人感念,已经是不错了。”之后又看着成都成了几次国都,又国破了几次,起初姜维还会想起城破那夜,月亮是十八的月亮,失了十五的光辉,残缺的宛若那个国家和人心。后来姜维已经接受了沧海桑田的轮回之变,心逐渐平静如水,鲜少有什么能扰乱他了。 

然而武侯祠的香火再盛,诸葛亮也不愿下山去,说是自己喜欢清静。问姜维怎么不去,姜维含混说,我跟师父一样,也喜欢清静。实际上他还是怕了,他怕一进去,看见城头上立着那人,身上全是血,拿幽恨的目光看他,声音嘶哑地说道,“姜伯约,你竟负我!”

诸葛亮知他心结,徒弟的事从来难瞒过师父,何况诸葛身死五丈原魂归定军山后,几乎没事儿就做个法术看看伯约今日作甚。从建兴十二年到景曜七年,历历在目。当然他没把这些告诉姜维,他只说,“那钟士季得封北方瘟神,手下统御万千疫鬼。瘟神向来多封给引起祸乱的败亡将领,他得此神位,你也算是助力。”诸葛亮说这话时不带什么感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早已经消化了蜀灭的事实。

姜维听完,默默想了会,想起钟会这人脾气骄纵,总需人顺着才行,姜维不知他在魏国是怎样的,但在蜀地,他从来都是纵容着钟会的脾气,让他得寸进尺,脾气恶劣得与日剧下,不出一个月就张牙舞爪地跟螃蟹似的。唯一没有顺他心意的事,只有复国,这也是最重要的事。他回忆起自己密信捏在钟会手里,钟会笑得很讽刺,是笑他自己看错人还是笑姜维的不自量力,他这么多年都没去往深里琢磨。因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在害怕,害怕看见那人深深憎恨的眼神,夹杂着被背叛的失望和痛苦。可是回忆到了正月十八那夜,姜维又敢放心大胆的回忆了,每个细节他其实都记得,他记得钟士季那天穿的衣服花纹,记得他挥剑的样子,两个人一起砍杀敌人时,溅起的血落在他脸上,兵荒马乱中看过去,莫名的艳丽,艳丽至有不祥之感。他当然也记得钟会悲凉笑着说,想不到最后你我二人还能并肩而战。语气无可奈何又无比庆幸,似乎到头来,钟士季用这句话在骗他自己“姜伯约最终还是不负我”。

他向外看去,洞外清风朗月,是人间大好时节。只不知道那听着便可怖的瘟神会在何方,是碧落三山的瑶池会还是鬼哭狼嚎的阎罗殿?成神了,那很好,与天地同寿,无病无灾。

他的师父在问他,怎么样,伯约,你要去找他吗?

姜维笑了,摇摇头。

于是诸葛亮说,好。那你下山去武侯祠找主公他们吧。

姜维听了诧异地抬头,诸葛亮不去看他,只说,子龙近日要来定军山看我,你走了正好腾个地方,给我们老一辈叙叙旧。

姜维从来都不敢违背他师父的意思,于是连夜下山去了成都,武侯祠里一待就是三百年。直到一日,他看着庭中树木抽枝生芽,瓦上春雨顺脊流落,炉烟袅袅云山雾罩,想起山中岁月五百年,加到一起竟已过了八百年,八百年春秋,王朝更迭罔替,红颜枯骨几度轮回,不过才为神龟增一岁,是极漫长,也是极短暂。

 

他还是等到了与钟士季的重逢。

 

瘟疫四起,武侯祠香火比往日盛一倍。姜维受不了镇日的火烧烟燎,更受不了善男信女虔诚的祈愿,夜里跑去锦江边,江上渔火零星寥落,晚风里混杂着水边的潮湿腥气,姜维还多疑地闻到了烧纸的味道和腐烂的臭气。他正出神地盯着江面回想过往,却听见隔着很远的地方有人喊“姜伯约?”。他回头看去,江岸一大丛芦苇里有个人影站着,今夜无月少星,没有光亮看不清样貌,连身形都是模糊的。他正思索着是谁,是武侯祠里来人叫他回去吗?那边又加大音量地喊了一声,“姜伯约!”

姜维这次听得真切,猛地站起身,回道,“士季?!”

那边人却不吭声了,姜维心里一片雪亮,他刚打算走过去,人影霎那闪进更深处的苇丛里。姜维不敢上前,停了脚步,一边四下打量一边扬声道,“士季,是你吗?士季?”

无人应答。

姜维跑了起来,冲到芦苇丛里,江风猛地烈刮起。

结果他从这边找到那边,从此岸找到彼岸也没有找到。鸡鸣三声,天光大白,姜维一身露水,穿街过巷,家家门前贴瘟神祭瘟神,他盯着那瘟神的画像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

 

幕落

白驹过隙,锦官城的芙蓉花开花谢,过了李唐赵宋,还有朱明满清。一百年一百年的过下去,也与钟会一点一点的联络起来,先是远远看一眼,然后是投信寒暄,再之后是携手同游,心照不宣的不提旧事。姜维发觉钟会还是之前那个钟会,脾气骄纵,言辞刻薄,漫天神人仙子里也瞧不上几个,人缘还是差,却偏偏又与他交好。姜维心里想,这次订交,绝不诓你了。

钟会身上挂了职,公务不多不少,每年都能挤出点时间四下走走,名山大川不知看了几遍。腾云驾雾之术,到人迹罕至处,拨云往下一看,黄金周景区人来人往,宛若蝼蚁,看着看着钟会自己都觉得自己以前傻,当时要真对“何不从赤松子游”答句“好”,不知道姜伯约的神色得成什么样?

念往昔之不可追。钟会念道。姜维说,嚯,这么惨的往昔你还要追?

追。钟会恶狠狠地说,不追就没你的事了。

姜维一提往事就安静了。


钟会说看烦了名山大川,想去看姜维墓,让姜维带路。

姜维接了消息,心情有点复杂,斟酌了词句回信,是要看哪个?

钟会回信来得很快,青鸟叽叽喳喳地在武侯祠里老树枝桠间跳跃。

从天水,一直向西去。今年假长。

于是姜维站在渭河边,看着渭水东流一去不复返,四月的河水还是凉的,但是没关系,他已经死了,感受不到刺骨的温度。

钟会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他们携手沿着河岸走,有骑单车的姑娘唱着“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飞掠而去。

姜维说,这歌真不好。钟会笑笑。

晚霞温柔,钟会说走累了,拉着他随便找了处水草丰茂的地方坐下,姜维不知从哪里摸出支笛子,呜呜地吹着小调,颇有古意。钟会闭上眼睛躺在河岸上,不知不觉中好似睡了过去。姜维低下头去看他,水光潋滟,草色半是枯黄半是新绿,钟士季神色平静温和,姜维心想:西北的春,照例是很晚才来的,可终归是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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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对儿太难写了,太难写了,似乎怎么揣度都是BE,怎么调解都不能弥合。充斥着血腥的背叛,欺骗,和深入骨髓的绝望感,怎么设法去开脱姜维似乎都不行。再也不写这俩了,写也就写他们是怎么爱恨交加的,怎么互相疯了似的既捅着刀子又狂热地亲吻。

 

另外,赤松子那段,是借了LO上一个姑娘画的图梗,不好意思,没打招呼就用了,如果侵权了就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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