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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山焚酒书人||写罢诗文命便休 ||
石榴的颜色即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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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狄/狄尉无差】续溯流光

红白师徒设定,溯流光的续,继续我们的裴东来回忆录

这就是随时想起来就随时写,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的系列

我隐隐觉得有bug,但是不知道在哪里,乍看上去似乎哪里都不对,算了,洛阳都有海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这篇似乎副标题可以叫做“得成美眷何辞死”

盆友们!既然我不会炖肉,那就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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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尉迟真金,堂堂三品官员,年少成名,朱发紫袍,武功高绝,相貌英俊,品格高洁,正是我大唐一代有为好青年。

然人皆有苦衷,尉迟真金也不例外。

他有一个对于他这样刚烈英勇的人物相对而言难以启齿的爱好,这个爱好并且在裴东来到了大理寺后愈发强烈。当然这个爱好对他而言是个秘密,但对大家而言,这个秘密是大理寺诸人都知道的秘密,这就是——

尉迟真金嗜甜,而且是极度的嗜甜。

至于这个秘密是如何流传出来的,是跟在尉迟身边做事勤勤恳恳无不亲力亲为的邝照与薄千张闲磕牙是无意吐露的,还是医术精湛的沙陀忠曾被找去看诊,抑或是心思比胡子缜密的狄仁杰在某次用膳时发现了什么线索?我们已不得而知。

大家能看到的便是尉迟寺卿在领回了白子之后,似乎激发了父爱,每日下班都会亲自打马往西市最著名的糕点铺提一盒什锦点心,然后顺手再买上两竹筒的杨枝甘露。而且这种明显是欲盖弥彰的借花献佛的行为,随着天气愈热愈发变本加厉起来。每次沙陀看见尉迟大包小包进了大理寺大门,都会不由自主地捂着腮帮子倒吸一口冷气。狄仁杰磕着一把葵花籽,边吃边不耽误说话,你瞎疼个什么劲儿啊?

沙陀忠说,我好歹是学医的,医者父母心嘛。你倒是没见我那可怜的小师弟啊。

怎么?狄仁杰瞧瞧日头,嗯,伙房快开饭了,今晚有红烧肘子,去晚了可就没了,遂拍拍身上的瓜子壳,抬腿就往里走。

沙陀忠跟在后面直叹气,唉,我小师弟前两天牙疼,吃糖吃坏了牙。我师父给他拔牙,牵根线拴人马腿上,绑牢了,猛地一拍马,“咯噔”一声牙拽下来了,满嘴的血沫,啧啧。

狄仁杰停了步子,回头看他只觉自己牙也疼,沙陀忠被他看得发毛,干吗?

狄仁杰说,你是不是也知道今晚吃肉肘子?

沙陀一听眼都亮了。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俩人眼睁睁地看着尉迟真金端了小半盘肘子走过去,途中还怒目回瞪,看什么?东来小孩子正长身体,你们也好意思抢?

两人赶紧摇头,尉迟冷哼一声走了。

 

裴东来刚被领回来时,除了有畏光的毛病外,只是有些营养不良。尉迟忧心忡忡地问要怎么办?沙陀一摆手,嗨,好好吃饭就行了。奈何大理寺卿明显没有育儿经验,硬把这话扭曲理解成了“往死里撑”的意思。于是裴东来天天跟填鸭似的被喂得肚皮圆滚滚的,差点走不动道儿。小孩子记仇,但不往师父身上算,有段时间每每见到沙陀都不打招呼,“哼”一声就走了。沙陀常年跟着可以说大唐最聪明的两个人身边,耳濡目染,察言观色,悟了。于是拐弯抹角地提醒寺卿好好吃饭意即吃精吃饱,不是胡吃海塞,又偷偷给裴东来塞了山楂蜜炼搓成的丸子,这才挽回了小孩子的好感。

后来,裴东来吃这消食丸吃上了瘾,天天追着沙陀讨,沙陀像反正也吃不出事来,乐得做好人,也就给了。熟料被尉迟真金发觉了,也觉得好吃,大手一挥令沙陀按月上贡丸子,供他爷俩当零嘴。再后来这事被狄仁杰知道了,一时头疼得很,就吩咐沙陀给尉迟的那份多添点降火的良药,免得整天上蹿下跳,他看着都累。

唐国官员福利好一日三餐都有公家食堂。各部门的拿手菜还不同,像大理寺就比较善于烹调肉食,过年都有腊肠可以分。算是本部福利。隔壁刑部就比较擅长面食,他们的馎饦汤配胡饼能香得把人舌头嚼了。狄仁杰说要真这样,刑部审人还用得着什么刑具啊,直接饿上三天,上碗馎饦汤,不招直接泼地上。虽然是明显的言过其实,但也侧面反映了百官的公食质量水准是不低的。听闻早年间还举办各部食堂厨艺比拼,大理寺那年拿了刀工上的魁首。一只整羊,不切不剖,用一把剔骨薄刀游走筋脉隙间,来了出活生生的庖丁解羊,众皆哗然,问那厨工心得,他憨憨一笑道:闲暇时常拿死囚尸体练习刀法,于是大理寺自此威名远扬,其他部的都不太敢来蹭饭了。狄仁杰又说,这就不对了,整天拿人尸体练习,这厨工是怎么学会羊的筋骨结构的?人这骨头啊血管啊……

薄千张说,你吃不吃?不吃也别恶心别人啊。

狄仁杰非要恶心人,还要说,尉迟真金冷冷瞪他一眼,你想知道后续吗?

薄千张端着碗出去了。邝照想了想也端了饭出去了。剩下几个小辈不知死活,安稳坐着。

狄仁杰嬉皮笑脸的说,想。

尉迟真金想自己反正吃完了,索性恶心一次。

后来,大理寺接了个分尸案,死者被片成非常薄的肉片……

狄仁杰想象力丰富,一想脸色就有点白,好了,尉迟卿,您别说了。

尉迟真金恶意地装没听见,把尸体被发现时的样子详细描述了一遍,然后又把犯人也就是大理寺那厨工的供词一字不落的复述一遍。最后当天在场的肠子都悔青了,尉迟真金倒是很开心地把他们不吃的肉菜全端回去给裴东来加餐了。

实际上大理寺的菜品真是很不错的,仗着老大是天后跟前红人,伙房里不仅有御厨忙活,案上还时不时又宫里送来的赏赐——尉迟分给大家尝尝的。后来又来了个狄仁杰,这口福变成了双倍的,每逢有什么时令鲜果,别的部门不够分,他们这边人人有份。于是民以食为天,为了这点口福,大家工作也就分外卖力点。沙陀忠从南边回来后没多久就被调入太医署,隔三差五回来抱怨说那边整天就是青菜,不知道还以为是喂兔子呢。青菜也就算了,关键还非要搞什么药膳,味道清奇得人吃了都说不出话来。闹着要回来蹭饭吃,狄仁杰听了风声,特意在大门口堵他,拦着不让进,还故作怨妇的腔调,“是你小子先背叛了我们大理寺不说,现如今还好意思来蹭饭,真令我又伤心又替你害臊!”沙陀忠听了直翻白眼,最后还是裴东来奉了师命,哒哒哒跑出来替他解了围,“师父说了,你要是再拦着沙陀忠不让他进来,他就要派人去御史台揭发你。”狄仁杰耸耸肩,没当回事。裴东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继续说,“师父还说了,你若还不听,他就把你屋里私藏的海椒花椒都丢海里去。”

狄仁杰一听这话立马调头就往后面的官舍奔,去晚了尉迟真能给他扔了。沙陀心想,消食丸真不是白上贡的,高高兴兴地从怀里掏出瓷瓶给了裴东来。

狄仁杰嗜辣,尉迟嗜甜,而裴东来则对饮食兴趣缺缺,估计是那段填鸭日子留下的创伤,他舌头尝不出太过细腻的好坏。可是又因为他品过珍馐也尝过粗茶淡饭,他能区分出极好和极坏来,也能知道许多讲究的吃法,都是他师父教的。尉迟真金这人讲究,有一种世家公子的范儿,但也不是只知道讲究,从马具到兵刃,尉迟都追求一种既美丽张扬又实用顺手的风格,裴东来深受他影响,以至于后来不知为何选了主兵刃是双刃蝴蝶斧,也不忘在轴柄上雕云镂月,真真是狄仁杰口中的“尉迟做派”。他说这话倒真不是讽刺,而是真心地赞叹:怎么会有人把绮丽奢靡与凌厉飒爽组合的如此完美?

尉迟真金真是一个属于大唐的人。他的职位和外表和行事风格和生平事迹,可以引发人最奇异狂热的想象,也可以带人直面最冷酷无情的现实。他像是大唐这卷华美无端的丝绸上最瑰丽的一幅图案,窥见他,便可以衍生推想出整个唐国。

于是狄仁杰说,“尉迟真金是一个引人遐想的人。”

说完他就被大理寺寺卿踹进后院的池塘了。狄仁杰发出惊悚地叫喊,挣扎不休地手臂打落了好几朵荷花。裴东来被这样子狄仁杰吓到了,看看他师父。尉迟真金神色淡然地提醒道:“狄仁杰,这水只有半人高。”

狄仁杰立马不扑腾了,浮在水里笑嘻嘻道,“尉迟卿,我在戏水消暑呢。”

夏日里阳光灿烂,水面波光粼粼,耀眼得很,裴东来看他师父眯眼站在岸上,官帽下压着的红发红得似乎要烧了起来,狄仁杰浮在一池碎金里,忽然敛了嬉笑神色,严肃又真挚地说道,“尉迟,你其实是一把金银铸造的刀剑,虽镶以珠玉,饰以八宝,但你我都知道,刀剑就是刀剑。”

尉迟真金难得听了他的话没有动怒,他把狄仁杰从水里捞了出来,叫裴东来看着他去换衣服,换好带他们下馆子,裴东来开心地去了。他要好久之后才能发现,狄仁杰那天叫他师父叫得是“尉迟”而不是“尉迟卿”。

初到神都的头三年,尉迟真金和狄仁杰带着他把整个神都吃遍了,至于为什么有狄仁杰横插一脚在人家师徒里,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我们谈吃,吃。

八月桂花飘香,尉迟带裴东来去码头做海货出名的碧涛馆吃螃蟹,裴东来从来没见过这种长着八只脚的动物,一时觉得有点可怕,下不去手。尉迟真金屏退侍候的人,他把蟹八件一件件演示给徒弟看,跟用兵器杀人一般熟练撬蟹壳,抽蟹腿,掏蟹肉,行云流水地拆了一只整蟹,弄完后蟹壳还能完好无缺的再拼起来。裴东来看得都傻眼了,尉迟在紫苏汤里净了手,洗去腥味。用一套动作告诉他徒弟什么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然后叫他吃,裴东来笨手笨脚地鼓捣了一下午,尉迟就在旁边微笑着看他忙活,一边细细品着上等陈年黄酒,窗外是开得绚烂如金云般的老桂树,丝丝缕缕地甜香被秋日阳光蒸晒地更加馥郁,树上有一只店家养了九年狸花老猫,循着味道而来,蹲在枝桠间虎视眈眈,最后裴东来终于也能勉强拆出一只完整的螃蟹,尉迟没有夸他,只说你下次要快点,这东西凉透了就不好吃了。再后来裴东来成了大理寺少卿,他被某高官邀去吃酒,虽说是邀,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对方互相看不顺眼,只因他是圣上眼前红人,不得不叫去。席间有螃蟹呈上来,并着一溜小金锤食叉种种,存心是想看他笑话。裴东来面无表情地拿起了蟹八件,酣畅淋漓地拆了蟹肉蟹黄出来,末了挑衅似的还把蟹壳还原了重新摆回盘子里。这才一挑眉,看看四周,已然是鸦雀无声,主客互相悻悻地劝酒缓解气氛。裴东来一瞬间烦到不行,就起身告退,那堆蟹肉一点没动。出了门见张训还在,遂心念一动,带着他去了碧涛馆,叫了一盆螃蟹。张训眼都直了,咽了咽口水。裴东来又点了坛陈年黄酒,自己满满倒了一碗,灌下去,眼睛发着红说,张训,你吃。张训吓了一跳,裴东来懒得与他啰嗦,径直开始剥螃蟹,张训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只好闷头吃蟹。裴东来越剥越生气,最后索性推到一边去,自己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也不去用紫苏汤洗手。张训也是头次见他这样孩子气,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把蟹肉往他那边推推。“裴少卿,您吃点?”裴东来把头埋在手臂里,螃蟹的腥味呛得他有点想流泪。他闷闷地说,不吃。栏杆外面仍是那棵老桂树,枝叶花影落在裴东来身上,露出一段白发,看着心惊。

裴东来想起他师父,虽然不知下落但却按时节写信来,春有百花冬有雪,一样一样的提醒他不要忘了,夏至吃面冬至吃饺子,端午吃甜角黍啊,记住是甜角黍,裹枣的。为了个角黍的甜咸他师父就是能给他写封信,别的天大的事都不说,就说角黍。每到中秋时节来的信一定会写,为师很想念碧涛馆的螃蟹,请代为师一尝。

裴东来头年接到这信心里这个恨啊,一恨狄仁杰这人造反也造不利落,连累了他师父;二恨自己没本事,救不了谁;三恨,最后才敢恨他师父,当年一甩袖子,家当不带一件,潇洒地就走了,虽然按着时节寄信来,安知不是缓兵之计,早就写好的?第二年,还恨得牙痒痒,第三年就轻了些,或者说开始麻木了。他偷偷打听道狄仁杰在进奏院焚字库镣铐加身,天天烧奏折,心里就期盼着奏折多点,御史台那帮闲人没事儿多找点事儿,多骂人多挑刺多上折子,让这人多干点活,放狄仁杰出去到处惹事还不如关在里面安静地烧奏折,反正烧纸又烧不死人,他要出去肯定是要死人的。裴东来后来觉得自己真是铁口直断,狄仁杰不出来,一件奇案都没有,仿佛牛鬼蛇神知道他不在做下了也无人欣赏,索性都安歇了。那几年大理寺福利好,活不太重,他还能有闲心打听他师父下落。裴东来在大理寺立住了脚,薛勇很提携他,毕竟他文从狄仁杰,武从尉迟真金,当年二人威名虽今上不愿提及,但在刑侦这圈里混的官员心里还是破有分量的,私下里崇拜敬重者甚多,他又在大理寺住了小半辈子,看到的案子都比这些人审的多,从抓人到审问再到写结案陈词,样样精通,因此很是吃得开,威服众人。从白子生员到白子寺丞再到白子少卿,升得又快又稳当,圣上虽然碍着那俩人的缘故未必有多喜欢他,但是裴东来能干活,公事完成的漂亮,效率高,这就让圣上很满意了。于是神都洛阳新一位可止儿夜啼的人物正如明星,冉冉升起。第四年,今年便是第四年,裴东来想开了,我吃,我吃螃蟹去还不行吗?跟螃蟹过不去作甚,尤其还是碧涛馆的螃蟹。

良久,久到那一盆新蒸的螃蟹都凉了,裴东来才说,我想我师父了。说完,他直起身来,继续剥螃蟹,张训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也不敢再问。当天晚上回去张训就因吃的太凉,闹了肚子,连夜找了大夫看。裴东来守了大半夜,只觉得不好意思。

作为补偿他带着张训后来去了鬼市喝蛇羹。

第一次去鬼市还是狄仁杰带着他。那时候狄仁杰正常笑起来很和气,小胡子看着亦庄亦谐,说话柔声细语,满面春风,裴东来后来想,那大概是狄仁杰一生中最忙碌也是最痛快的时光。狄仁杰叫了摆渡人,交了五钱银子,跳上船,裴东来犹豫了一下也跳下去。船在地下水道里缓缓行驶,裴东来好奇地张望着四周的人,或者说是鬼。拿破瓷碗喝着类似人血的妖冶女人对路人微笑,瞎子身上盘着的巨蛇吐着信子,光怪陆离,神鬼杂处。岸上的人却懒得看他,似乎白子在这里只是稀松平常的存在,这让裴东来感到轻松。喝蛇羹的摊子破破烂烂,可客人不少。老板小二统共就一人,因此羹汤要自己去舀,钱要自己放进钱罐里。五钱一碗,概不赊账,多付不找零。然而没人敢贪便宜,一切井井有条的跟地面上的生意别无二致,甚至可以说更红火一些。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家货真价实,老板把剥了皮的死蛇直接挂在一边,下面放着一个水缸大小的笼子,罩着黑布。裴东来小孩子心性,想揭开看看,幸好狄仁杰眼疾手快拦住了。小声地告诫他,里面是活蛇,有些都是剧毒,咬上一口,三步内就死。裴东来想起了师父的话,师父不在就听狄仁杰的。于是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喝蛇羹了,一口气连喝两大碗,狄仁杰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下次带再吃别的去。

狄仁杰后来带他去拜火族屠房喝羊汤,尉迟真金也去了,难得不讲究地跟他们一起坐在边角油腻的毯子上,周围有跳舞的胡姬,高鼻深目,发色却没一个比得上他师父好看的。狄仁杰还带着他去了很多地方,都是些犄角旮旯的小馆子,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尉迟真金嘲讽他说他长着狗鼻子,闻着味儿找见的。

其实说带张训去喝,他心里也没谱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摊子还在不在。交了船钱,摆渡人似乎换了,问去哪里,裴东来说喝蛇羹去。摆渡人点点头,说懂门道。裴东来想果然是换人了,废话这么多。张训战战兢兢地坐上船,跟裴东来当年一样好奇地打量四周。有个双头连体的姊妹花,一个唱一个拨琵琶奏曲,咏悲怀四首唱得哀婉凄艳,让人疑心她俩是真的死了情人。裴东来听得意犹未尽,摸出一串通宝,手上用点功夫“嗖”地扔到姊妹花面前。姐俩起身拜谢,接着把咏悲怀四首又唱了一边,船行渐远,歌声渐弱,岸上火光明暗,鬼影憧憧,听着与歌楼的红粉弹唱比也别有风味。

伎楼娼家裴东来自然也去过,第一次去居然是尉迟真金带着,狄仁杰听了起惊先疑后扼腕,痛惜道,你们大理寺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说完他也跟着去了,说不放心,非要跟着看看。尉迟真金听了不屑地笑笑,没点破狄仁杰的真正意图,算是给他留了个面子。

银睿姬走了后,燕子楼又接着连出了两届花魁。自此名声大噪,连渡海而来的东瀛使臣都知道。上元节百花选艳,今年首席终于换了别家坐。燕子楼的老板娘笑着直擦汗,说第二也很好。年年第一,不得让人恨死?月满则亏,水满则盈的道理妾身还是懂的。尉迟真金笑着道,确实如此。说完留裴东来一个人与不知道究竟是叫“桃红”还是“柳绿”的清倌人自行方便,幸好这清倌人有点胆识,见是个白子面上不漏半点惊奇诧异之色,尉迟对此很满意地一个人挎着刀轻快走掉了,老板娘一路紧跟着奉承讨好,说今年燕子楼酿了几坛好酒,就等着寺卿来品评了。尉迟真金爽朗地大笑,那就请老板娘带路吧。

裴东来看着案几上摆着的插花,想它是茶花呢还是茉莉呢?清倌人似乎看出他的窘迫,问道,郎君可会吟诗?

裴东来迟疑地点点头,尉迟真金逼他学的,说不会律诗起码得会乐府,逼着他硬生生地背了整部《玉台新咏》,想不到还能派上用场。

可巧,妾身前日想出一句来,可怎么也对不上,郎君不妨帮着看看?

裴东来想他一首《白头吟》能念岔到《饮马长城窟行》去,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闻君有两意,特来相决绝。为了脸面,连忙推辞了。清倌人也不生气,继续甜甜的笑着,那妾身唱个曲吧。

唱的是元镇的《咏悲怀四首》,素手玉弦红牙板,缓缓拨来淡淡唱,屋里焚着水生调的香,混合着桌上的不知名的花香分外清雅,外面传来一阵阵淫声浪语,裴东来却觉得那些声音很远很远,四首唱完,像是触动了心事般,跟他讲银睿姬和元镇的故事。裴东来静静地听完,问你很向往?

女孩子笑了起来,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的样子,口吻却意外地老练,这里的人哪个不向往?可惜啊,她随意拨了下弦,并非人人都能成为传奇的。

并非人人都能成为传奇的。这句话裴东来记了很久。那天是狄仁杰替他解了围,借着他师父喝高了为借口,把裴东来叫走了。临走前裴东来问女孩子叫什么,女孩子盈盈一拜,说叫“镜姬”。狄仁杰不怀好意地捻着胡子笑道,你比你师父强。说着把尉迟真金当初在银睿姬房外鬼画符了一整晚也没写出一句诗的往事说给他听。

找到尉迟真金时,他果然喝高了。尉迟真金这人酒品还行,喝高了不闹不叫,就是絮絮叨叨,舌头都大了还非要说话,一说还都是掏心掏肺的肺腑话。让人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幸好他喝高的次数寥寥可数,裴东来见过三次。狄仁杰可能见得多一点,也可能比裴东来见得还少。人都醉成那样了,还非要骑马,幸好尉迟真金的坐骑很通人性,知道主人醉了,走得就格外慢,狄仁杰胯下的鲲神驹都能超它半个头。一路回去,夜很深了,上元的夜市都散了。长街寂静无声,只有三人“哒哒”地马蹄声,响彻不绝,还有尉迟真金的醉话,说当年破杀人盛宴案时自己是怎么通过片鱼的手法和酿酒味道不对找到的线索。狄仁杰时不时补充上一句,裴东来就那么听着,月色很好,尉迟马缰上银丝缠宝的花扣看着格外华美。狄仁杰在穿过某个城门时感慨,这树都长这么粗了。裴东来顺着他指的去看,是一株老合欢树,虽然还不到春天,但可以想象那一树繁花会是怎样的风景。

狄仁杰接着感慨,它还那么细的时候,我刚刚来到神都,喏,就是在这里,我站在这里看银睿姬的游街,你师父就在街对面,我看他,他也看我。我们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结果两个时辰后,我就进了大理寺的牢房。啊,这一晃多少年了。

裴东来听着狄仁杰回忆两人办的第一个案子,龙王,水怪,美丽痴情的花魁,大得可怕的鳐鱼,来自海上的复仇者……光怪陆离的像是一个梦,像他们之后一起合作破解的许多案子,然而只有这个是最开始的,是一切的源头,因此也就格外有意义。狄仁杰是个很少怀旧的人,尉迟真金也是,偏偏今夜里两人都开始絮叨往事。尉迟真金喝醉了居然也不忘揭短,时不时说一句,狄仁杰你想在我大理寺混,必须不怕水。说完又趴在马背上了。狄仁杰听了,哂笑一声,你怎么还记得呢?

尉迟真金忽地又直起身来,他目光虽然散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准确无误地看向狄仁杰的方向,他叹了口气,像是从最幽深的海底浮出一串泡沫,在烈阳下,“啪”裂开了。他说,狄仁杰,你忘了我吧,离开吧。你我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狄仁杰垂下眼皮,手里挽紧缰绳,你说什么呢,尉迟。

裴东来看见他师父手忽然攥成拳头,又松开,接着软趴趴地又倒在马背上。他不禁疑心他师父根本没有喝醉。或许尉迟真金会醉,但大理寺寺卿不会醉。

狄仁杰回头看裴东来,你看你都这么高了。

裴东来不说话,他想起了那年夏天的荷花池,狄仁杰浮在一池碎金里,神色严肃又真挚地叫道“尉迟”。

狄仁杰继续说,你知道你师父为什么带你去燕子楼吗?

裴东来点点头,我知道。

狄仁杰声音飘散在夜空里,那么渺远又那么近,远得似乎听不清,近得又好像如雷贯耳。

你师父是个孤臣。

但你师父不希望你跟他一样。所以他教你这么些……对他是无用的东西,他不需要应酬,而你需要。

裴东来说我知道,我知道,狄仁杰你不要说了。裴东来对狄仁杰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也没人管他,尉迟真金也不说,于是这么多年就一直这样下来了。他觉得狄仁杰像是在交代什么,像是有什么在这个初春已经埋下了,只等秋天就要成熟。

狄仁杰说,你看看你被我们惯得,以后跟人说话别这样啊,尤其是比你官大的。

裴东来笑着说,并非人人都能成为传奇的。

狄仁杰捻着胡子,那歌姬有点见识,年岁虽小,但绝不是寻常女子。你师父倒替你找了个好的。

裴东来也赞同的点点头,点到一半忽然明白过来,怒不可遏,狄仁杰!你听我墙角?!

哎呀,狄仁杰拍了下鲲神驹,奈何鲲神驹速度就那样,依旧是慢悠悠的。意外意外,我去找你时觉得她唱得真不错,就多听了会儿,绝不是故意地啊!

裴东来不信,去摸后背的蝴蝶斧。一摸想起来今天武器都放大理寺了,根本没带出来。只好悻悻罢手。

狄仁杰大笑,笑完说,当年我就觉得元镇这小子艳福不浅,哎,得成美眷何辞死,只羡鹣鲽不羡仙。好诗!是好诗啊!

说完去看马背上醉得睡过去的尉迟真金。那是裴东来以后很难忘却地一种眼神,他此后想从某些人身上得到同样的目光,然而总是失败,他在极度失落中也想过这辈子就算了,直到九年后的又一次上元选艳,游街的花魁轿子缓缓而过,裴东来带着张训,鲜衣怒马,翩翩少年,在众人间鹤立鸡群,他一眼看到了那个花魁,眉眼生得聪慧狡黠,向他看来时眸子灼灼如星如春水初生,是浅吟低唱的《咏悲怀四首》,是水生调的焚香,是那一句“并非人人都能成为传奇”。鼓乐喧天,万众沸腾间,裴东来对着她回以一笑,他调转马头,张训问他要去哪里?裴东来已经冲出了人群,只留给一个背影。

他遥遥地大声喊道,去成为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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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是单纯地想借这篇练习一下的地得用法……多年不认真区分这三了,谁曾想会写到7000+,然后又觉既然都7000+了,干嘛多搞点,本来想1w,然而实际上只有8000+

好端端一个日常,结果写得收不住,肆意汪洋的宛若洛阳海啊……全是水

顺便问一句,大家支持这俩互攻么?我怎么觉得这俩是那种今天谁不想动谁就在下面躺着好了【大雾】

内心就回荡着一句话:终日打雁,终于被雁啄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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