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劫渡,俩仨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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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山焚酒书人||写罢诗文命便休 ||
石榴的颜色即是死亡
隐形多年李贺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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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CP黑杰克中心】【怪医黑杰克】海边的黑杰克

海边的黑杰克,海边的黑源氏,海边的黑树人,海边的……

时间轴跳跃,大家当意识流看就好啦。撸否吞我格式,我已经不想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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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一 

深夜里,在寂静一片的房间里毫无预兆地醒来,总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耳朵能听到的只有海浪拍打在悬崖下礁石上的声音,重复单调。这间屋子里没有挂会滴滴答答走针的表,那种时间一本正经永不回头的流逝的动静,他在手术室里听了太多,总是伴着紧张严肃的气氛,这种声音会让他情不自禁地集中起精神来,这是妨碍睡眠的。

黑杰克睁开了眼。

睡前没有拉上窗帘,于是满月的光芒被海面反射到天花板与墙上。这可能是他醒来的缘故之一,也可能是他身上不知何时被拉得过高的棉被露出了脚,以至于现在他把右腿缩回被窝里,会感受到微妙的温差。

夜里的温度很冷,大概是因为凛冬将至,海岬处的大洋房就算是拥有厚重的石料做墙,也无法阻止冷意一点点侵蚀进来。黑杰克想,自己还不会烧屋里的那座壁炉,也还没准备木柴。

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也不想起来,一只胳膊抬起挡在脸上。他估计这是凌晨四点左右,一切都在沉睡。

会相中这栋房屋,除了因为人烟稀少外,还因为这里离海近,清晨会有海鸥的叫声,傍晚会有绚烂的夕阳。若说人烟稀少,山里也可以,可黑杰克不喜欢住山里,虽然他的确有意愿做一个隐士。山给人的感觉是陈旧的,老气横秋的,仿佛积压了无数故事。山间多云雾,人不能一眼望到头,会很容易性情变得封闭。而且野物太多。黑杰克不想用手术刀跟狼啊蛇啊什么的一决生死,太浪费刀。而海对黑杰克来说,似乎冥冥之中有种宿命的召唤,他自己和他爱的人爱他的人,统统要与这神秘的蔚蓝色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没有因为母亲是在海滩边出的事故,从此对所有的海滩心生阴影。也没有因为未知的哪片海上飘荡着曾经的爱恋,从此看见哪艘船都心生希冀。他对海无爱无恨,却觉得待在它身边舒适自在,如果是鸟,他就会张开双翼,让海风梳理过每一根翎羽。人们常说,知识的海洋,而他觉得知识就是海洋,同样的无止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同海洋一样,知识有时看起来又是如此的可怕,不敢让人玩弄。

买了房子后,造房子的工匠非要来重修,黑杰克欣赏他这种精神,放手让他去做。却不能放任病人的任性。老工匠最后怎么样了,他不愿费心打听。对无望的事保留幻想,会显得一个人格外柔情和有人情味。

黑杰克将胳膊放下,重新缩回被子里。温暖包裹着手臂,似乎每一根寒毛都柔顺的倒贴在皮肤上,发出舒适的叹息。他听见水管里的水流动,发出呜呜的声响,寒冷的空气总能将一切声音扩大,而湿热的空气却好似棉花堵住人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黑杰克想起了这房子便宜的原因,也是惨遭废弃的原因。

杀人事件。

不是什么密室谋杀之类的充满了侦探小说色彩的案子,很普通,因为感觉遗产的分配不公,愤怒的儿子拿起了水果刀失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这原本是一家人夏天度假用的别墅,然而剩余的继承人明显认为这栋房子里承载的有关家庭沉重悲伤的回忆远比欢乐的多,他们连东西都懒得收拾,便让这房子在海风和时间的侵蚀下,自生自灭。

发生过这样事情的房子一般很难再找到下家,黑杰克打听了价格便宜的原委后,也曾犹豫过,但是仔细一想,他现今的状况,与幽灵又有什么区别。从小到大一直被视为异类,起初也有过想融进去的念头,可是年岁愈长,黑杰克愈发觉自己的格格不入。他横遭大难,大难不死,心境已经从很早的时候便与同龄人拉开了距离,早熟和早慧一样会使小孩子孤立于众人,何况他两样同占,简直是要逼死人。等再大一点,因为一张阴阳脸,遭受过的流言蜚语奇谈怪论数不胜数,庸人与天才之间的差异就在此,庸人把想象力用在传播流言上,而天才把想象力用在更有价值的创造上。黑杰克本来也不是想要离群索居,孤高冷清,恃才放旷的,可是别人都说他是这样的,热心的为他贴好了各种天才必须要有的标签。他自己后来发现这样的误解也挺好的,挡住了大部分俗人的侵扰。世人都是孤独的,只是黑杰克的孤独众所周知,众人亲眼所见。渐渐的,黑杰克喜欢和他一样孤独、被人视为异类却仍旧固执的存活于世的东西。如现在这座坐落在海岬的凶宅,如后来才出现,他现在还不知道的佩佩。

几年以后黑杰克也是在这样一个寂静无比,仿若被世界抛弃了的深夜里忽然接了一通电话,忽然替人割了一个畸形囊肿,忽然就立下了一个承诺。他从发梢间盯着绿色培养液里浸泡的心肝脾肺肾,心里一阵伤感。你怎么不说话了呢?他灌了一杯酒,然后起身走向手术台,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他不是怂人,却也喝了一杯来为自己打气。灌了酒的脑袋分外清醒,或许可以理解那些酒驾的卡车司机为什么会说喝一点酒会让脑子清醒了,虽然经过严密的科学研究调查发现,喝了酒后,他们的反应基本要比正常情况下慢三到五秒,而这三到五秒往往决定生死。黑杰克拿起了手术刀,食指抵在刀背上,无影灯的强光凝滞其上,他在下刀前想的最后一件杂事是,那一杯酒需要肝脏用多长时间分解干净呢?

手术做的完美,可谓他的人生巅峰,或许是整个医学史上独一无二的手术。赞誉为奇迹,未免措辞俗烂无味,应该说,是神迹。因为他挑战了神才有的权力——造人。再怎么被人说是一代名医,天纵奇才,黑杰克也是人,也是个凡人。他没有信仰,寻常的社会伦理道德也难以约束他,他所相信唯有他自己和高超的技术,然而今夜他为自己的技术感到害怕,惨遭背叛。他不知道自己今夜的手术是对是错,他一边为这神迹得意洋洋,不可一世,一边感到无穷无尽地后怕,莫可名状的不安,恍惚打开了魔盒。

他抓起桌边的酒瓶,懒得倒杯子里,直接对瓶吹了一半。疲倦和醉意像汹涌的海水将他的理智淹没,黑杰克脑子里最后一点理智的高地,像白雪皑皑的珠穆朗玛峰尖,摇摇欲坠地尖叫着。他一个趔趄扑到躺着小小身体的台子边,凝视着沉睡的面容,欣慰又惊恐,他嘴里开始吐露自己都不清楚真实意思的字句。

孤独一点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当一个人的才能在某个领域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时,他就只能跟自己说话了,山峰和山峰要怎么交流?当别人都当你是怪物的时候,你没必要强颜欢笑的去装正常。众人皆醉我独醒,这类事太多了,梵高和达芬奇。尤其是达芬奇,也算是半个医生了吧,解剖技术一流,哈,也是半夜去坟头偷尸体练出来的……谁人不是如此?勉强半生过下来,却发觉不是自己想要的。他人生走了二十几年,发觉是不是想要的也不重要了,老天当初给他的选择就少,他早就跟孤独感握手和解,过得如鱼得水。众生谦谦,青眼偶然。都一个样,每个人内心都在说,没人理解我!结发二十多年的妻子不懂我!亲生骨肉我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女不理解我!我的朋友不明白我!我的上司是个蠢蛋!我的下属是个傻瓜!这种抱怨若能化成水,世界早已到了洪水末日。若认真相比,他们还不如我呢,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黑杰克想着想着说出来了,对着人造的小睡美人。今夜光怪陆离到一定境界了,就算此时有魔王登场说,嗨,黑杰克,我要你帮我看病,我的喉咙最近很痛,是不是我硫磺喷的太多了?黑杰克照旧要收个千八百万,如果没钱,那么来一张抵罪优惠券也是不错的。

“我有钱,很多很多的钱,多到已经成为无意义无感觉的数字,哈,我父亲算什么……我有一栋海景房,结实宽大,许多人一辈子都住不上。我还有几座小岛,景色怡人。还有鸽蛋大小的粉钻,据说女王戴过的钻石冠冕,可以装整整一饭碗的祖母绿原石,可爱的绿色……如果可以,你都能分享到……如果你能活下来……”黑杰克絮絮叨叨,他终于有了一个倾诉对象,是人,还不用担心把他的话真的理解透了还会记下来,传播出去。他需要一个活物听他说点什么,可是这栋宅子里有的只是蟑螂和老鼠,蟑螂虽然小命顽强,但黑杰克觉得他们除却吃喝,没有任何的思考能力,从恐龙时代存活下来也是浪费,有什么用。老鼠更不用说了,黑杰克最喜欢的一个笑话是他读医学院时的一个同学的亲身经历,曾经在某一天他的这个同学打开了宿舍门,发觉桌子上蹲着一只老鼠,于是惊恐万分的他发出尖叫,老鼠也跟着叫,别人都说那尖叫持续了得有十分钟,相当凄厉。最后老鼠先不叫了,他的这位同学才敢上前察看,却发现,老鼠已经被他给吓死了。他也不想养狗,狗只会让他想起在医学院读书时的某些课程。猫过于狡诈,养不熟。鸟类太无趣。爬虫类似乎符合他给外界一贯的冷酷印象,但是他认为爬虫类太蠢,跟现在宅子里的蟑螂有什么区别?

酒瓶里还剩一半酒,黑杰克晃了晃瓶子,他小声地问,“你会活下来吧?你肯定会活下来的吧。”

 

幕二 

在凌晨四点,寂静犹如坟地的房间里醒来,黑杰克脑子无比清醒,他躺了一会儿,没有入睡的预兆,肠胃似乎以为是到了六七点吃早餐的时间了,给他的大脑发出饥饿的提醒。黑杰克不想吃东西,于是仍旧躺着,品味着饥饿感。他忆起自己还是间黑男的时代,普通的白大褂配廉价的天蓝色领带,在学校的角落里背书,医学大辞典厚得足以一下子拍在人脑袋上产生轻微的脑震荡。他就像草原上游荡的鬣狗,瞪着一双眼,心里期盼着食堂开饭,好去饱餐一顿。食堂的饭菜未必多可口,但胜在价廉量大,本间老师说他吃饭是风卷残云,虽然姿仪不差,但眨眼就光盘,后来改了,在看到他银行户头数字后面拖了八九个零时,间黑男,不,黑杰克捧着饭碗闻着咖喱芳香,恍恍惚惚终于有了吃饱的感觉。他的整个少年和青年时代都被饥饿骑士骑着黄马死死追赶,被其阴影所笼罩,国中时代放学后路过街边小吃店,他都忍不住要使劲闻闻。他曾发誓,以后一定要吃遍米其林大厨。现在猛地想起来这个没骨气的誓言,钱权不缺,却还没有吃遍,心里不禁有点羞愧,感觉自己骗了自己。翻个身再一想,还是咖喱好吃,这么多年吃不腻,有肉有菜,汤汁丰盈,可以拌面也可以拌饭,简单方便,随时起来就能熬一锅,放冰箱里,什么时候想吃就拿出来热一热。简直对他这种忙起来颠倒昼夜的外科密医不能再友好兼容。黑杰克不是吹,他自诩吃遍全日本各色牌子的咖喱,没有特别钟情的,都爱,除了特辣口味的。其次是茶泡饭,茶泡饭好啊,比咖喱有时候还简单,末了越想越饿,黑杰克一撑床板,爬起来去厨房冰箱里翻腾了一会儿,搞了个三明治啃啃,突然觉得全麦面包的味道是如何的美味芳香,哪怕带着一股子冰箱怪味和湿凉软趴趴的手感。

年轻人的胃口和头脑一样,渴求着各种各样的营养,并且他跟所有的普通人一样,心灵也渴求温暖甜蜜的情感滋润。遇见如月惠是怎样的,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别人当他是冷酷到底的医学怪人,只有如月惠看见了他一个人跟兔子喃喃自语。被驯服是危险的,小王子与狐狸的故事告诉他,你要承担失望的痛苦。可谁人不渴望被驯服,然后为种种普通事物赋予独特的意义。黑杰克亲手切去如月惠的子宫时,那团肉的温热隔着手套可以感受到,仿佛还在跳动。黑杰克心里悲恸又痛快地想,过去未来现在,都不会有哪个男人比我更接近她,更了解她了。他做完手术独自到走廊里痛哭了一场,没有人看见。他也不要别人看见。

相簿也还给了她。他搁在书架上太长时间,积了灰,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东西,打开看照片时,才发觉如月惠具体的面容在他脑海里早已消散,她留下的只是一种感觉,温暖,轻如蝉翼,是雨后的紫阳花,美丽缥缈的成了一个梦。这样也好,黑杰克已经品尝到了所谓爱情的样子,这一点点,就足够了。没有争吵猜忌怀疑破裂,只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吻别,潘多拉的盒子被盖上,黑杰克收不到希望。他的潘多拉魔盒是封在水晶球里的梦幻爱情,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光风霁月,繁花红叶,青山万古,绿水长流,像乘烟而去的辉夜姬,像死在本能寺里的森兰丸,像死在肺结核里的冲田总司。化为传奇的人永远不会老,将军美人不见白头。还相簿就像一个仪式,向过往这段爱恋彻底说再见。他比谁都擅长快刀斩乱麻,断就断了,绝无接回去的意愿。所以他可以继续坦然地向前走,倘若佩佩问起来这些,都能付诸一笑。回忆往事,间黑男与黑杰克才发现自己在不断地把身边的人推走,也拒绝别人的靠近。总有几个顽固份子不肯离开,到最后也不得不离开,从贵志间久部哈哈笑如月惠。黑杰克想,我不是一个能被人所爱的人。他习惯了独自一人走在夜路里,没有灯和旅伴。佩佩的出现是个意外,他制造了她,他得负责。从心理上,他把自己当做一个父亲。而佩佩稚气地要求他做一位丈夫。

如果是丈夫的话,黑杰克很想告诉她,那么你所希望的一切美好都没有了。不会有玫瑰,亲吻,礼物,惊喜。丈夫是把爱情磨灭殆尽后,对过往爱人赋予地苦涩头衔,有可能会转化成亲情,一旦冠之这个名号,就意味着生活只剩琐碎乏味。但这些太过复杂,佩佩不会听懂的。在姐姐身体里活了十八年,也不过是一知半解的活。黑杰克觉得这孩子太可怜,跟谁不好,偏偏跟自己,可若没有自己,也不会有佩佩,总之大家都是没得选。佩佩对他是典型的雏鸟情结和吊桥心理。黑杰克带她出门有时会同睡一张床,夜里醒来,借这月光看她侧脸,觉得他们是冉阿让和珂赛特,又觉得是吸血鬼路易和克劳迪亚。每当佩佩在屋子里照那面拉高人像的哈哈镜时,他总要害怕,从脊椎的缝隙里涌出寒凉,他害怕佩佩完全褪去稚气和天真时,肉身仍旧是小孩子,那时候那样的佩佩,会不会深深恨着自己。

黑杰克给如月惠说,我是一座冰山,漂浮在极夜里。你是可怜的铁达尼号,带着钢铁和燃料,轰隆隆地从海面上奔赴而来。如月惠捂着嘴笑,如果你作为冰山必然要被船撞,我愿意我是第一艘。然后黑杰克就醒了,他舔舔齿缝里食物的残渣,天已经亮了,他从此再也没梦见过如月惠。

 

幕三 

黑杰克赶在入冬前学会了烧壁炉,搭一个巧妙的空心柴堆,然后用一根柴禾引燃。这并不难,比学会抽烟喝酒简单。他还给屋子进行了一次大扫除,雇了家政公司,对方嫌弃路远最后还多要了几百块,然后叫来专业除鼠灭蟑的公司,好好清理一番。他不希望未来开业后,因这些小动物们增加上一条卫生环境差的恶名,做医生的大概都有点洁癖,他也不例外。

入冬后的海边是格外冷酷的,海风凛冽宛若刀割,若是到了极冷的时候,海面都会被冻伤。会看到千万的浪头扑向悬崖,却被凝固在瞬间,仿佛还能听见海的怒号。他打定主意一整个冬天不要出门,反正也没有生意,他的存款还够他挥霍很久。索性开车去镇上买够了食材和木柴,然后将原本医疗用的冰箱塞满了肉和蔬菜。黑杰克想,反正以后再打扫吧。

他还屯了酒和烟丝,还订购了一批新的书籍,前任房主留下了间藏书室和若干书籍。黑杰克打算用整个冬天把这些书整理一遍。书到的那天,早晨阴沉着飘了一阵雪,应该是这里第一场雪,他起来给送货的人开门,对方搓着手好奇地打量他,眼里有点害怕。黑杰克粗略清点过后,在单子上签了名。对方鞠躬谢谢,他毫不客气地把门当面关上。

除了医学书籍外,还有文学作品,黑杰克高中时候喜欢读和歌,大学时候偏爱读西方的诗歌,会背兰波的诗,后来喜欢看卡夫卡的小说,攒钱买了本精选集,多年颠沛流离,不知道放哪里了。他看过前房主的书架,上面竟是些通俗小说,或者是压根不会翻开的莎士比亚戏剧全集。令人惊喜地是竟然还有太宰治的全集,然而黑杰克不喜欢太宰治,可能是因为他自杀了好几次。黑杰克不无恶意地想,如果当时有他在,太宰治绝对能把《人间失格》写完。他后来也不让佩佩读,佩佩还是瞒着他从书架里取走了,然后把属于《人间失格》的书衣套在《罗生门》上,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不知道跟谁学的。她躲在自己房间,趁他睡着拧亮台灯,一口气读了七十页,结果被半夜醒来的他抓了正着。

佩佩吓得尖叫一声,还不忘,也可能是下意识地把书合上了。黑杰克纳闷地走过去,她拦着他,他还是伸手打开了书,翻到第一页,哦,太宰治。哦,人间失格。哦,真该死,她已经开始叛逆了么?

他把书合上,佩佩绞着双手,低下头,他伸手摸摸棕红的人造发丝。说,熬夜读书对眼不好,早点睡吧。佩佩嗯了一声,他走出她的屋子,走到客厅去给壁炉添点柴。晚间天气预报说,今夜有暴风雪,说不定一夜过去连海面都要冻上。黑杰克看着金红色的火焰舞动着,木柴燃烧时的“哔剥”声很轻微,但在寂静的夜里会显得格外响亮。

烧壁炉是奇利柯教给他的,前军医现“安乐死”医生精通许多野外生存的法子。很多年前,就是黑杰克刚买下这座房子,屯了食物烟酒和木柴,他安静地准备迎接这里第一个冬天时却来了这么一个人。黑杰克打开门后下意识地就想关门,奇利柯伸伸脚,把门别住了。他脸颊瘦削地像被凿子敲掉了一块,笑起来总带着一丝病态,想好好做人都难。奇利柯举起手里的东西,黑杰克垂下眼看,包扎精美的一瓶红酒,上面贴着烫金商标,法文,某某大酒庄的珍藏,算算这酒酝酿的年份比他活在人世的时间还长。

你来干吗?黑杰克看在酒的份儿上把他放进来,头也不回地坐在墨绿丝绒的沙发上,没有沏茶招待的打算,奇利柯似乎也不在意,他跟在后面进来,把酒放在壁炉上,四下环顾,末了摸摸下巴点头,不错不错。这房子虽然老点,但看着蛮结实的。

黑杰克从怀里摸出把手术刀,寒光一线。奇利柯瞎了一只眼,剩下一只眼却因此不得不变得更加犀利和敏锐,他耸着肩坐到黑杰克对面,“我来庆祝你新诊所开业。”他手上戴着纯黑色皮质手套,十指对起,撑在眼前,“不过,”黑杰克眯着眼看他,食指抵住刀背。“看来你生意冷清啊。”黑杰克顺手就把刀飞了出去,奇利柯偏偏头,银发削落一截,像雪片落在窗棂般无声地落在地上,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站起来,端详起壁炉,他摸摸石头的壁炉台,“你会用这个东西吗?”岩灰色与手套皮质的反光令黑杰克只能想到一些冷酷又野蛮的东西,他干脆冷漠地回道“不会”。奇利柯把掉进炉里的手术刀拣起来,放到茶几上,看见上面搁着书籍,他拿起来翻翻,笑着念道,“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啧啧,医生你好兴致啊。”黑杰克没理会他,把刀收进怀里。

奇利柯这人随性地很,黑杰克早就领会到了,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大概是因为从战场下来的,生死看得开,信奉“及时行乐”的观点。不做那杀人买卖时,还是挺不错的人物,不得不说比他会享受,听古典乐,玩哈雷,品红酒,什么烧钱来什么,当然,不沾毒品。黑杰克打上高二起学会了抽卷烟,大手术后来一支,尼古丁麻痹放松神经,飘飘欲仙。也学会喝点酒,好的喝不起,只能喝罐装啤酒。后来认识了奇利柯,带着他学会了抽烟斗品葡萄酒打斯诺克,总之就是各种花钱,反正大家都有钱,有时候还互相枪生意,互相下套坑,患者和患者家属看得俩眼发直,都不知道该信谁。还是初次见面时,像是嗅到同类的味道,小酒吧里迷离昏昧的灯光里,奇利柯端着玻璃小方杯,穿过人群坐到他身边,跟条鳟鱼洄游似的。黑杰克抬眼看人,默不作声,露出那道斜斜的伤疤。“黑杰克?”奇利柯晃着杯子,苏格兰威士忌有着烟熏,焦糖以及杏仁的味道,琥珀色的酒液也很容易让人想到这些东西。黑杰克不看他,低下头看自己的酒杯,说道,“奇利柯?”俩人各自用了问句,却都是肯定的语气。奇利柯微笑起来,“看来我们都很好认啊。”黑杰克不接他的话,“你来杀人?”奇利柯反问回去,“你来救人?”黑杰克缩进沉默的外壳里,只是看着他,奇利柯仍旧保持着笑容,这种故作温柔的笑出现在过于消瘦的脸颊上,配上那只灰蓝色的独眼,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确实有死亡的感觉,毕竟死亡是黑甜乡,是永恒的宁静。黑杰克从他身上看到死亡的气质,他痛恨死亡,成为医者后仍不能和死神和解,更痛恨自诩有神的特权的人。奇利柯从他不善的眼神里看出了很多,“何必呢。我们现在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来吧,看在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相见的份儿上,还有平安夜,干杯吧。”奇利柯举起杯子,黑杰克犹豫了一下,酒馆里不堪明亮的光线里,他的眼像红铜,灼灼目光宛若金属光泽,也举起他的杯子,说了祝酒词。“我敬畏生命,”他顿了顿,低声道,“但我远离一切蠢人。”

奇利柯愣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酒吧里的有人看向他们,奇利柯拍拍他的肩,“你说的太好了。你真是个天才!”

黑杰克与他快速地碰杯,一饮而尽加冰的伏特加,冰块碰壁叮当响,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奇利柯,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彬彬有礼,用浓厚地做作的抱歉语气说道,奇利柯医生,您也是我要远离的一种。他把钱和小费压到杯底,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推开门,外面的冷空气一扫身上的颓靡之气,连带着身上的酒味和烟味都被呼啸的北风与雪片打散,恢复他原本的消毒水与血的混合气味。

 

奇利柯用一瓶美酒换来了临时的拜访和过夜。晚间开始下雪,北风怒号声里,两个黑市医生对坐切牛排,奇利柯下厨煎的,他说他不忍心看自己带来的红酒被糟蹋,谁也没听说过咖喱饭配红酒的。他们一边吃一边谈当今医学界发展,脑科学心理学等等,绝口不谈彼此的理念,否则一说就要打起来。黑杰克听着听着觉得这人理论基础跟自己有得一拼,奈何走了邪路,人各有志,不共戴天。只能说奇利柯的人生经历决定了他要成为这样的医生,就像他自己因为自己的人生经历成为了现在这样的医生,过去塑造了现在。他今夜懒得问对方究竟发生过什么,也忽然失了指责的心思,大雪夜和美食佳肴让人感到无比慵懒。他看着奇利柯烧好了壁炉,自己陷在墨绿天鹅绒面的单人沙发里,奇利柯给他说一些点火的方法和技巧,他嗯嗯答应着。杯盘没人收拾,就乱糟糟带着油渍放在桌子上,黑杰克窝在沙发披着毯子,神思游历天外时而去往希腊时而去往南美,却还牵挂着一点点小事,油渍渐冷后,凝结出白色的块状物,放了一夜的餐具第二天起来必然摸起来又冷又滑腻。

黑杰克想到这点猛地惊醒,他茫然四顾,壁炉上的钟表盘告诉他现在是凌晨四点,炉子里的火焰不曾熄灭,窗外的风声像女人哭,凄厉到令人害怕,还有雪打在外墙的声音,无法想象外面究竟是怎样的情景,今夜一定有可怜的人冻死吧。他看到奇利柯坐在对面,手里举着一本书看,是他买的聂鲁达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奇利柯放下书,金红火光涂在他瘦削凹陷的面颊上,长长的银发上,黑色皮眼罩上,柔化了一些冷硬的气质。他忽然开口,在北风呜咽声中温柔深情地道,“是时候了,是石头开花的时候了。”黑杰克一脸疑问,奇利柯耸耸肩,“诗而已,没什么。”黑杰克望向窗外,大雪茫茫,黑暗无边,一瞬间有些感觉万古皆如此长夜的绝望和孤寂,他低声说,我竟然睡着了。

 

幕四

黑杰克在某个孤独,远离市镇的海岬上,买了一栋大宅子,他把它装修一番,他在这里开业,顾客从无到有,从婴儿到老人,从幽灵到动物。他有一个助手,几个朋友,一台车和很多钱,差点有一条狗。他住在这里,会在凌晨四点忽然醒来,没有预兆,他习以为常然后翻个身继续睡。他能听见屋里水管里的水流动的声音,佩佩起夜拖沓的脚步声,木地板吸了水分互相膨胀挤压彼此的咯吱咯吱,潮骚规律的拍打在沙滩上的声音,偶尔会有不知名的鸟啼一声,长长的,哀怨的,消逝在浓重的夜色里。

黑杰克知道为什么自己老是在这个时间醒来。很多年以前,他躺在病床上,在混沌的梦里浮浮沉沉,他骑了大象却飞上天,天上都是金色的星星,他伸手一捧,天立马扭曲变形像一坨蜡融化掉了,他低头发现自己骑的也不是大象而是未知生物的庞大骨架,陆地是镜子一样的水面,倒映着扭曲的藏蓝色天空。黑暗里忽然有人喊他,黑男,黑男,醒醒。他就醒了,是本间老师,站在床边,用悲伤怜悯的眼光看着他,说,起来吧,你妈妈快不行了,我们去看她。间黑男于是被扶着爬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黑屏荧绿数字是正好的凌晨四点。

许多年过去了,母亲已逝,恩师已去,爱人已远,朋友四散天涯,他一个人带个小女孩守在这片海岬上,守在这栋有些破烂的房子里,看夕阳,看月落。黑杰克有次喝了点烈酒,瘫在自己办公桌前,想写个故事,在脑海里构思了一段:从前有个医生脾气古怪,医术无双,他叫黑杰克,穿着黑色大衣,打着红领结,有一天他突然提起他的龙皮医事包,拿上他的龙骨手术刀,走出自己破破烂烂的家里,别人问他,你要去哪里啊?黑杰克医生说,我要去世界尽头……

当然,黑杰克没想完就睡过去了。有很多故事本来就没什么开始结局的,又不是人生,非要有个开端和收梢。这类故事大概很像梦,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你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到的这里,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知不觉中把一切当了真,于是它在某一刻也就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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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崩溃,想哭。我特么是一团烂唧唧的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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